“只是我膝下无子无女,我有什么必须在乎这些?”齐恒岳可不吃这一套。
“谁说你无子无女了?我不是吗?”周往忽然扯着嗓子喊出了声。
这并不是为了安慰罪犯的权宜之计,周往心里的的确确把齐恒岳当做了家人。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猛然觉得鼻酸。
曾经和蔼的长辈,怎么会变得这般疯狂又罪恶。
“我本来以为,在十年前的血腥洗礼之后,我和你就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了。”这是周往第一次,亲口把齐恒岳形容成家人。
“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火引到我身上?”周往紧紧握住了拳头。
“因为你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怀表,这个样式的怀表是中越走私案里的信物,只要警方意识到你手上有怀表,注意力必然会集中到你身上。我要找人顶罪,你是最好的选择。”齐恒岳说。
“你们的怀表上镶嵌有【教皇之冠】,这套钻石才是走私案里真正的信物。我父亲留给我的怀表不过是一个空壳,你当警方的人傻吗?”周往回应。
“你确实陷入这个圈套了不是吗?你不敢承认吗?”齐恒岳笑着转头看向了吴方泊,那种瘆人的微笑,让他下意识打了一个冷颤。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齐恒岳是把我周往当作自己孩子的。我真的信了你这句话,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害我,不会给我下圈套,更不会把我往火坑里面推。”周往还是没有忍住,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哽咽压了下去。
“你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从血泊里救出来,又辛辛苦苦供我上学、照顾了我十年……我以为你是真的爱我齐叔。”周往说。
“爱你?我恨啊小往!”齐恒岳癫狂大笑,最后快笑岔了气,连尾音都没了。
“你知道你放弃给你父亲和你叔叔报仇,我心里有多撕心裂肺吗?更可笑的是,你还以为自己是个英雄,要和警方合作……我辛辛苦苦培养你十年,你怎么能这么窝囊!是你让我前功尽弃,是你亲手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齐恒岳大喊,他的手臂跟着颤抖,紧勒着的人质慌忙大叫起来。
“齐叔你别激动!”周往赶紧跟着大喊一声。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别激动,我们还能好好谈。”周往举着双手,他要尽全力安抚这个激动的男人。
他从来没有如此畏惧过,因为齐恒岳的枪口现在瞄准的是一个无辜的人。
“所以我从来只是你……报仇的工具……”周往撑着眼皮,心如刀割。
“我要替周常报仇,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毁掉这个杀害他的组织。”齐恒岳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你难道不想报仇吗周往?周常是你爸!你亲眼看到他倒在血泊里被肢解分离,你才应该是那个最想报仇的人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他胡乱挥动□□,枪口指着周往怒吼。
“你就这么冷血吗?周常他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孝的儿子!”
“你所谓不顾一切的报仇,就是冒险参与走私?就是残忍杀害三个活生生的人?就是把炸弹安装在地铁站,将无数平民百姓的命悬在悬崖上吗?”周往深吸一口气,重新愤怒地反驳。
“那么到头来,你和十年前闯入我家肢解周常的人有什么区别?”他大喊着,谁知鼻头猛得一酸,泪水竟然在这一刹跟着倾泻而出的怒火奔涌出来。
周往觉得自己的心空荡荡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看着面前的物是人非,五味杂陈就此顿生。
这个从前和蔼的面具被撕破了,露出千疮百孔表里不一的灵魂。
这是多么可悲的骗局,过往所有的情感都是假的。齐叔的善良是假的、亲切是假的……而那颗披着皮的畸形黑暗心脏,才是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你以为你干净吗?”齐恒岳冷笑了一声。
他明明看到了周往坠落的眼泪,可他全然不在乎周往的悲哀,甚至还以满口的讽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写《罪痕》的初衷吗?其实这本小说就是一份杀人预告,你把周常的残党写进小说里,是因为你早动了杀他们的念头,只是你一直犹犹豫豫地不下手,我帮你一把罢了。”齐恒岳说。
“由此来看,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善恶,你也是有罪的人……你想想山鹿苑地下室那面贴满照片的【血墙】吧!那些杀人计划多么完备,都是你的杰作。”
“周往,别听他的!你没有杀人,你才不是有罪的人!别被他精神绑架了!”吴方泊在周往身后低吼道。
他们相隔了一段距离,吴方泊看到周往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确定他到底还听不听得进去自己说的话。
但吴方泊不敢做什么大动作,只能一点一点轻轻挪动脚步,想要靠近周往一些,拽住他,别让他一下被齐恒岳的话刺激得昏了头。
“是,我当然知道自己不干净。”周往缓缓说了一句话。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坦然得让吴方泊猛一愣。
“别啊,你别被他带偏了,他在试图击溃的心理防线啊!”吴方泊看着周往的背影打了一个冷颤。
“我曾经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很不公平,为什么别的孩子有一对正常的父母,或者平凡幸福的生活。而我要出生在这样这样一个面朝死亡的地方。我亲眼看到我的父母双手沾满鲜血,最后又被鲜血吞没……我一直深陷在无望的隐瞒与谎言中,渐渐地我在绝望中萌生了恨。”周往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这些毫无感情色彩的话,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情感。
或许是在剧烈的悲痛过后,人都会变得感情麻木。
“恨能让人失去理智,这句话在你我身上都得到了证实。”周往接着说,“除了复仇以外,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什么而活。我制订了杀人计划,又摸清了目标的起居习惯。他们的生死确实曾经就在我一念之间。”
齐恒岳看着周往急促地呼吸着,他手上的人质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哽咽又绝望地看着面前的警察们。
人质听不到周往的话,只知道这个没穿警服的警务人员,现在正面如死灰地揭开着某些让自己不堪回首的伤疤,实际上是在拖住时间救人。
“可我比你强点,我一直没有下手,因为我早就看过满地的鲜血和丑陋的人性,我觉得这些东西恶心至极,所以我不想再去面对第二次。”周往笑了笑接着对齐恒岳说。
“也因为这些仇恨,我学会了撒谎、利用、沉默、设局……我染上了间歇性的躁郁症,不知道安稳和温暖是什么样的。把烟抽得肺都快黑了,真就是烂人一个......”他微扬着头,自嘲般地数落了自己一通。
“可还是有人,义无反顾地爱我。”周往轻笑了一声说。
面对着这样荒唐的齐恒岳,他的语气有些颤抖。
“我看到了荒唐谎言里生出的真诚感情,这种情感拽着我停下了。我没有罪……有人救赎了我。”周往最后握紧了拳,一字一句地、很有底气地说道。
我没有罪。
吴方泊倒吸一口气,周往的话里藏有别的意思,他都听明白了。
【他表白了?这次是正儿八经的表白!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放手吧齐叔,和我一起回去,不要一错再错了。”周往眼眶里兜着泪,看着齐恒岳说道。
“我在帮你啊小往!我在帮你报仇!你不是也想报仇吗?”齐恒岳根本不听他的劝,开始不可理喻地大喊道。
“你和他是根本不可能相提并论的!”吴方泊抢过了话。
“所谓报仇,实际上是要把自己的恨消灭,最后与自己和解。他做到了,可是你却越陷越深……”吴方泊深吸一口气说。
“恨是不可能被消灭的,它永远长在你心里,绝对不可能被连根拔起!”齐恒岳边说着,边疯狂挥动着手上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