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强迫让周往喜欢把玻璃杯和塑料瓶上的指纹擦掉,他日日听从医嘱吃药,这个擦指纹的动作从没有断过。
周往非常清楚地记得,在昨晚吃药之后,他确确实实擦过瓶身。
可自己的指纹怎么还就在了瓶身上?
周往不相信任何灵异事件,消失的东西也不可能凭空再次出现。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昨晚他曾两次拿起过药瓶,而且第二次没把指纹擦掉。
可这第二次,周往全然没有印象。
他举着文件,不停在脑子里深挖关于昨晚的记忆,试图找寻被自己遗漏的细节。灵魂仿佛要跟着思绪一起,在这种煎熬苦恼的探求中被抽离。
“先生?先生?”那工作人员还以为周往是在发呆,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两声。
周往微打一个冷颤,终于是回过神来了。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工作人员试探道。
“没事了。”周往笑着示意道。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从沙发上起身,拍拍外套上的皱褶,将对比报告在手中卷成了圆筒,便扬长而去了。
他一路阴沉着脸,终于走回到了他停在路边停车位上的车旁。按动钥匙上的按键,跑车的车门高高升起,周往坐回了驾驶座上。
他手臂一挥,对比报告被他砸在副驾驶座上。
周往扣好安全带,却没有着急开车,此刻他的思绪似乎一团乱麻,满脑子都是那份调查报告的结果。
在他的脑子里,关于第二次拿药的记忆是空的。他居然无缘无故断片了,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人如果长期处于高压与刺激之下,他的大脑结构有可能出现一些病变,如果这个人本身就有心理疾病,长期服用神经调节类药物,这种脑部结构病变极可能更加严重,进而诱发出一种复杂的精神疾病——精神分裂症。”周往忽然想。
“精神分裂症的患者会出现【记忆独立】的病症,简单来说,就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记不清分裂人格出现时发生的事情。”
周往的身体开始忍不住发抖,脸色一下煞白。若是这样想起来,现在他断片的状况,完全符合精神分裂时的病症。
他缓缓张开双手,端详着自己修长的五指:“不会吧?难道我已经病成这样了吗?”
他不愿意接受自己此刻的猜想,但是所有的迹象让他不得不多想。
“所以……我是不是还干过更多我记不起来的事了?”周往的紧握回拳头,他的掌心已经冒满了虚汗。
他目前没办法确认自己的猜想。
准确来说,他是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想。
周往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痛恨的人,哪怕是过了十年,至亲在血泊中被分解成块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
他有无数次离那条罪恶的红线很近很近,但都靠着自己的理智将恨意压制下来。
如果他满腔的恨脱离了自己的管制,将会是一场难以设想的悲剧。
忽然手机一声振动,一刀将周往混乱的思绪砍断,他猛打了一个冷颤,倒吸一口凉气把手机从上衣内袋里摸了出来。
“吴方泊?”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备注,周往愣了几秒。
紧接着他揉了揉太阳穴,默念了几声“冷静”,最后提起一口气,接通了吴方泊打来的电话。
“喂?怎么了?”周往开口,就在这短短的一瞬,他的糟糕的情绪已经被自己强行摆正回了正常状态。
“我们把陆俊宸的经纪人带回局里,你要不要过来看看。”电话那头的吴方泊说。
周往一时觉得有些讶异,这一次可是吴方泊主动共享调查资料,看来共同经历过昨天那场签售会里僵持,吴方泊真的对周往放下了些戒备心。
“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想起我,看来我的人生以后又多了一个纪念日。”周往轻笑一声道。
“你再废话?”吴方泊威胁。
“我就到。”周往立马回了三个字。
“直接上我办公室,郭尚会带你过来见他。”吴方泊说。
“嗯。”周往回答一句,便挂掉了电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随手扔在了驾驶座上,然后伸手往后拨了拨自己垂落的刘海。
“先打起精神来吧周往。”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启动了车子。
现在吴方泊需要他帮忙,所以周往必须把这些破事抛在脑后,重新整理好自己混乱的思绪,把眼前更重要的事情办好。
车轮飞速地滚动在柏油路上,从车窗前晃过的景象,融成连串的写意画,总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很快周往来到了嵘城市警局,因为有吴方泊的交代,他破天荒地把车子开进了市局里。
十五分钟后,电梯门开,周往箭步走出电梯间,在走廊上碰到正等着自己的郭尚。
“吴方泊呢?”周往一边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一边开口问。
“吴队已经去审问室了,他说你到了就直接带你去隔壁监控室……还有,这是经纪人的基本资料,吴队交代我要给你一份。”郭尚一边与周往并排往前走,一边递过几页个人信息资料。
“陆俊宸失踪之前,最后一个联系的人就是他。”郭尚又补充道。
周往边走边低头,然后皱眉翻看了几眼手上的文件,上面的文字并不是很多,他扫视几秒便把有用的信息全都筛选记下了。
他重新将资料随手合上,郭尚替他推开了审讯室旁边监控室的门,周往先一步走了进去。
监控室里尤为安静,吴方泊的声音从监听设备里传出来,录像设备正同步记录着审问室里的每分每秒。
周往坐在监控室办公桌前的转椅上,侧过身子翘起二郎腿,面对着那面玻璃落地窗。审讯室里情况一览无余,吴方泊的声音透过监听器传进监控室里。
他双手环抱,左手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右臂,仿佛他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人。
此刻坐在吴方泊对面的男人名叫冯青,是陆俊宸的经纪人,自陆俊宸出道以来,他的所有工作乃至生活,都归由冯青打理。就目前看,这个冯青是最了解陆俊宸一举一动的人。
吴方泊没急着开口,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空白的笔录纸张,转动几圈手上的圆珠笔,最后咔哒一声按下笔尾,低头往笔录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冯青显得格外紧张,他满头冒着虚汗,不停搓动着手指。
“鱼场那具尸体……真的确定是陆俊宸了吗?”终于他颤颤巍巍开口问吴方泊。
“如果没确定是他,我就不会让人把你找来了。”吴方泊哑言回答。
“完了完了完了……”冯青崩溃地抱头,声音里开始带着哭腔:“他身上还有这么多没有到期的合同,这下我得赔多少……”
吴方泊猛一下抬起了眼,灼人的目光极富有压迫感,立马让冯青闭了嘴。
“我还以为你是在为了陆俊宸的死而难过,没想到你们真就只是合作关系。”吴方泊冷笑了一声,将最后这四个字加重了语气。
陆俊宸突然被害身亡,他的经纪人却满脑子都是自己要赔多少违约金。这种单只靠利益维持的关系,真是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怜。
“我没想到他会……他真的会……”冯青脸色煞白,低着头浑身发抖。
“他真的会?”吴方泊皱紧眉头,“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冯青能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对陆俊宸的死早有预感。
“你知道他会死?”吴方泊脱口而出。
“没有没有没有!”冯青立马慌忙摇头,“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预……预知他的死呢?”他害怕得口齿不清,赶忙对吴方泊解释。
“他和我失联了很久,我这些天心里一直不安,没想到他真的出事了。”
“陆俊宸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吴方泊接着冯青的回答问道。
“他和我失去联系,是在大概二十天之前。”冯青打了一个冷颤,赶紧接过了话。
“二十天?”吴方泊撑了撑眼睛。
陆俊宸的尸体被发现时,田澄判断死者已经死亡了十天以上,不过由于尸体腐坏破损严重,陆俊宸的具体死亡时间难以被准确敲定。如果他在二十天之前就与经纪人失去的联系,这个证词就可以作为法医最终确定陆俊宸死亡时间的重要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