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005号狱警只照例巡视了一圈,就不再有别的举动,让犯人们回到各自的囚室里。奇怪的是,失去一个狱警以及死掉了几个囚犯这件事,并没有引起什么错乱,边沁监狱依然精密的、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对剩下囚犯们的看管。
众人在狱警的监视下在食堂吃完晚饭收拾好后回到各自的牢房。
塔上的红光一圈一圈转着,一间间分隔的囚室统一亮起了昏黄的光线,监狱顶上的大灯熄灭,犯人在囚室内的一举一动,都像剪影一样影映了出来,能看得一清二楚。
犯人们无时无刻不感到提心吊胆,自觉产生一种在背后有一双令人发毛的浑浊生硬的眼球在凝视着你的感觉。所以哪怕是回到囚室,感觉依然得不到任何的放松。
蒋池的手指卡在铁门的栏杆上,摸到了一层积灰,他拍了拍手。回到囚室以后,外面就静悄悄的,甚至连狱警巡逻的脚步声都没有,唯独他们的心里会怀疑实际上并非那么风平浪静。
全景敞视建筑那种暴露全部隐私的感觉让蒋池非常嫌恶,他目光从走廊收回来:“其实我们都不确定监视者究竟在不在,但都会自主规制,老老实实待着。”
这是边沁监狱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
“现实生活中不也这样吗,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即便不用知道底线在哪里,也同样会自我约束。”韦冥耸着膝盖靠墙坐在地上,嚼着腊一样无味又冷硬的面包,轻轻抬眸,“所以秩序的世界,还真是无趣得很。”
蒋池静静地看着他,但韦冥似乎对这种异样的眼光已经习以为常。
韦冥因为背光而模糊的视线让他眯起眼睛:“囚犯之所以会自我约束,是对瞭望塔上狱警所拥有的生杀权利感到恐惧,若是他们不恐惧囚犯和监管者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制约,那中央瞭望塔的权利就消失了,即使被人盯着,囚犯也不会被制约,他们甚至可以在监视下逃出去。”
“难道你就不会感到害怕吗?”蒋池试图分析面前的人,好奇地问。
韦冥抬起头,无所谓地抿嘴:“害怕?
他像被水雾蒙住的,与发色相近灰白的眼瞳,即阴郁又有些违和的颓丧。
然后他情绪平静地说起过往:“我生在传统的家庭,父母就是那种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人,什么都害怕。为了健康不敢吃外面的食物,坚持做饭,按时三餐,定时体检。也不会开快车,绝不可能去做危险的事,甚至吃个药都要翻来覆去地看说明书,研究不良反应。”
“而我呢,正好与他们相反,是他们眼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坏孩子,我飙车,打架,逃学,不顾反对去玩极限运动,时常让他们感到焦虑和胆战心惊。”韦冥轻松地剖析着自己,对这个说法报以一种与他神态不相符的微笑。
“但讽刺的是。”他话锋一转,浅淡一笑,“老实和谨慎了一辈子的我的父母,却死于一场交通事故。那天是我哥哥的毕业典礼,全家开车送我哥去参加典礼。我爸这个人开车十分小心翼翼,不会违反任何交通规则,却因为他人的酒驾行为,葬送了生命。”
“我因为坚持要自己骑机车前往,才没有坐上他们的车,我的家人全部丧生在这一场猛烈的车祸里,别人都说,我福大命大,逃过一劫。”韦冥自嘲地搓了搓鼻尖,微微甩头,晃掉了遮挡眼睛的灰色刘海,抬起头真诚地问,“蒋池,你不觉得可笑吗?我的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妈妈肚子里未出生的妹妹,全都死了,他们却说我,福大命大。”
“把机车开到一百二十迈的我,头盔里只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声,甚至好几次与大卡车擦着车身而过,这样不顾死活的我毫发无伤,但是老老实实坐在车里,遵守着红绿灯的我的家人们又做错了什么?”他仿若自言自语,稍纵即逝的悲伤隐没在雾霭似的情绪里,脸上的笑意却始终没有消失。
“就好像墨菲定律里说的那样,怕什么来什么,你越怕死,就死得越快,你越是追求安全就越是危险,所以我不会感到害怕,我的人生信仰就是,在任何绝境面前不能踩刹车。”
头顶上的灯泡经年累月钨丝已经发黑,不合时宜地闪烁了一下,蒋池由上而下打量着此刻重新变得面无表情的韦冥。
蒋池沉默了一阵,只说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会相信意志带来的结果,你相信吗?”
“当然。”韦冥不假思索。
他抬起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自己的脸颊:“人生太乏味了,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兴奋过了……”
阴沉的笑逐渐从他深不见底的过往中恢复明朗:“上次我这么兴奋,还是和人赌赛车的时候。我们签了生死状,然后在盘山公路上,下面就是万丈悬崖,我跟他比谁先踩刹车,最后我一直到达终点都没有踩下刹车,我的脚就死死压在油门上,而那个人怂了,半路踩了刹车,结果反而车子失控撞下山崖死了。而我因为没有踩刹车速度够快,直接飞越了悬崖落在对面的沙地幸免于难。”
“走在稍不留意就会丧命的悬崖上,没人知道一路上踩着油门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所有人,几乎在遇到危险的那一刻,都会选择自欺欺人的闭上眼睛,但这样死亡就不会来临了吗?闭上眼睛是他们抵御恐惧的方式,但结果还是会死。”
他像今天杀死狱警一样目光平静,不眨眼睛,浅谈着与人赌命的事,偶尔抬起嘴角笑一笑,云淡风轻得像生命不过也只是向人展示的战利品而已。
“这就是懦弱的结果,你看,运气从来不会降临在懦夫的身上。”
然后韦冥的眼睛竟有些温顺地垂了下来,他淡淡地说:“只有在死亡边缘,并且眼睁睁看着不眨眼,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不得不说,我的运气还是挺好的,无论是在悬崖上,还是今天杀了狱警,我都赢了,这就是所谓的,意志带来的结果,不是吗?”他像是个抓住了所有重点的资优生,反问蒋池。
蒋池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阵微不可查的欣喜。
“所以意志,可以塑造这个世界。”蒋池把苏允元跟他说过的话告诉韦冥,“坚定你的信念,世界就会变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你可以创造属于你的法则。”
韦冥思考着这句话,终于把让他格外好奇的事情问了出来:“所以你们的能力,都是这样来的吗?”
蒋池没有掩饰地点点头:“是的,这就是法则之灵觉醒的条件。”
韦冥很感兴趣,蒋池给他简单叙述了法则之灵的过程,韦冥原本像蒙着雾气的有些阴翳的眼睛,在昏暗的频繁闪动的灯光下逐渐亮了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兴奋:“这就是我想追求的世界。”
也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用自己的法则打破所有的条陈和束缚。
韦冥从地上站起来,本想朝着蒋池靠近的门边走过去,刚走两步他就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了走廊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来了。”
一阵熟悉的正步声,缓慢而有韵律地走到他们的囚室门口。
003号的方脸狱警出现在昏暗的走廊上,用毫无生气的表情宣布了新的规则:“【规则三:犯人不允许在身上留下文字。】”
因为是在监狱里,所以这应该属于监狱规则,在狱警重复规则的过程中,蒋池奇怪地与韦冥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这一条规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允许在身上留下文字,而且,犯人为什么要留文字,是留下什么?
狱警宣布新规则完毕后,煞有介事地用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门锁,然后不容分说地示意两人:“现在开始检查身体。”
蒋池和韦冥把袖子拉起来,衣摆也掀起,不知道要检查什么,但还是没有违背狱警的规则,老老实实让他检查。等狱警的眼睛像个扫描仪一样左右上下地动了动,确认了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才重新把门锁上,转身离开。
韦冥朝蒋池摊了摊手:“难道是怕我们互通消息什么的?”
蒋池摇头:“不确定,不过既然现在还不知道规则背后的含义,只要先保持遵守就行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把囚室内的灯关上了,囚室里是可以任意开关灯的,因为走廊上还有光源,所以不是彻底的漆黑,只是变得更暗而已,但依然能让中央瞭望塔上的监管者看清囚室里面所有人的动作。
他们搬了一天的草垛,又只吃了干冷的面包,体力早已支撑不住,便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在暗沉得有些压抑的囚室里,缓缓合上了眼睛。
睡了一夜,蒋池迷迷糊糊醒来,他入睡时是侧躺朝外的姿势,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并不是空荡荡的囚室,而是对上了一个带着灰质,阴森狭长凝视着他的眼睛。
“?”
不怪蒋池被吓了一跳,清晨的温度又潮又低,囚室里没有开灯,只有走廊幽微的光线,而韦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己上铺下来,蹲在蒋池的床头,垂着灰色的刘海,直视着他。
蒋池从床上坐了起来,没等他开口,就听见韦冥用阴沉的声音问:“你是谁?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