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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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
高风熙和高星曜又要去钓鱼。
高星曜是个大学生,跟步入老年似的。
天还没亮,就醒了。
他醒了不打紧,但他一大早过来敲门。
高晖躺在床上装死。
钓鱼、赛车。两相矛盾的爱好,是他父亲的中年生活。
高星曜这种狗腿子特别投其所好。
他有礼貌,敲门不会像高丰树一样,“咚咚咚咚”直响。他有节奏,动作轻。如果一直这样敲,高晖觉得自己会再次入睡。
大约过了一分钟,门外没了动静。
高晖翻身:“终于能睡大觉了。”
将要睡着时,他又听到发动机的声音。
钓鱼的二人,坐车呼啸而去了。
汽车的声音远去。
高晖睁开一只眼睛。朝阳还没升起,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却再也睡不着了。
难得这么早起,他去了晨跑,顺便呼吸新鲜空气。
跑了一圈回来,大汗淋漓。
他从外面见到车库门前白色的新车。
这辆车的行驶证,挂在高星曜的名下。当然,钱是他父亲出的。
高星曜在什么艺术比赛得了金奖,大概离艺术家只剩半只脚的距离了。父亲高兴,买了辆车当礼物。
这样一想,父亲奖罚分明。
他不受宠是因为,他暂时没有作为。
崭新的车,耀眼夺目。就像高星曜的名字。
高晖用手指数了数,暑假至今,父亲和他说过的话可能没超过十句。
父亲能和高星曜从南聊到北,地理天文、国内外大新闻。那两父子有说不完的话题。
啧啧,新车的光泽就更加刺目了。
一般来说,高风熙的钓鱼消遣到下午才会结束。
高晖吃完早餐,百无聊赖。
他去了车库。
高风熙有一个习惯,他习惯把所有的车钥匙全都放到一个抽屉。
高晖对了对车标,找到白车的钥匙。他恶意地想,他要抢在高星曜之前开走这辆车。
想法很幼稚,好像被他碰过,这辆车就是二手车了。
他在地图上导航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路。
领了驾照以后,高晖没有再开过车,他握住方向盘,觉得生疏。他仔细想了想教练的话,启动车子,踩下了油门。
*
孙明磊——
奶奶又在咳嗽了。
奶奶说,人就如同机器,用久了会有各式各样的毛病。
孙明磊陪着奶奶去了县城,去了市里。
医生说,这是难治之症。
孙明磊看不到明天。不,他连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基金会那边没有消息,对方说撤走就撤走。
一切又怪不到他人。归根结底,他是自作自受。
基金会停止资助,因为他有了前科。
孙明磊的一生过得浑浑沌沌,虽然他才十五岁,但他已经能够用上一生这个词。
他是一个平庸的人,要说有什么突出的,大概是他在绘画方面,无师自通。
村里没有天赋不天赋的说法,就是很多人夸他从小画画好,长大了画得更好。
孙家父母外出打工,想给儿子改善学习环境。不料出了意外,孙家失去顶梁柱,剩下孙奶奶一个人操劳。
不幸中之大幸,慈善基金联系到一家人,愿意资助孙明磊到高中毕业。如果他争气的话,资助到大学也是可行的。
孙奶奶不确定地问了句:“艺术学校的学费,很贵吧?”
村长说:“对方是生意人。他们不考虑钱的问题,主要是行善积德。”
有人斤斤计较,也有人衣食无忧。
*
暑假的第一天,孙明磊背了画板,到河边的大树下,坐着作画。
田三那群人经过。
田三说,天气太热,心情不佳。他掀了孙明磊的画板,冷笑:“什么鬼画符,只有村里没见识的人,才会觉得你将来能成艺术家。”
他一笑,跟在他后面的人也露出讽刺夸张的大笑。
和曾连喜一样,孙明磊从小就深知丛林法则。他无数次想,如果他也是狠辣的个性……
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孙明磊跌坐草丛时,碰到了一块石头。体积大,重量大,他仿佛被鬼迷了心窍,抓起石块,冲着田三狰狞的脸砸了过去。
田三吓了一跳。
孙明磊也吓了一跳。那一下可能砸得很狠。他看见田三捂住脑袋,啊啊直叫。
周围的人都傻了。
一人手忙脚乱地喊:“要不要叫白车啊?”
孙明磊听见“白车”两字,忽然回了神,后退几步。
田三大喊:“孙明磊,我如果今天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鲜红的血从他捂住的伤口处流下来。“哎,哎,我晕。”他倒了下去。
孙明磊双腿发软,但他知道自己要向外逃。跑着跑着却发现自己到了派出所。
他不知道田三如何了。但他砸的是太阳穴,这个穴位,一个不好就要死人的。
孙明磊失魂落魄,进了派出所。
经警察调查,田三没有大碍。
孙明磊单方面袭击,赔了医药费不说,还在派出所写下了悔过书。
田三的家长去闹。
能生得出田三这样的霸王,他的家长也比孙奶奶凶悍。
经过一番闹腾,孙明磊没有通过基金会新学期的审核,资助被撤走了。
所谓的幸运,从来没有降临于他。
黎明前的黑暗,漫长得无边无际。
孙明磊决定亲自去一趟南城。
他和何家的大儿子见过一面,拍过一张合照。
合照背面,留了一个号码,一个地址。
孙明磊把电话号码倒背如流,但一次也没有拨过。
他本想打电话,但想想,家事啰嗦,面谈更有诚意。他得把自己去自首的前因后果,详细讲给何冠听。
如果何冠还是从前的何冠,他多少会体谅的吧。
孙奶奶躺下休息以后,孙明磊拿了点钱,前往南城。
半路又遇上了田三。
田三的伤早好了,耀武扬威,正欺负一个初中小男孩。
孙明磊思维呆滞,但身子极快,躲到了一边。
田三指着自己的一个同伙说:“你刚刚把他撞到了啊,他留了这么多血。”
小男孩可能吓坏了,嘴唇颤颤,什么话也没有说。
田三拧起丑陋的笑,问小男孩要医药费。
小男孩拽住书包,一动不动。
田三直接把他的书包抢过来,从钱包抽走了钱。他大笑几声,扬长而去。
孙明磊等小男孩走了才现身。
田三刚刚过于得意,忘了拿走放在地上的一个袋子。
孙明磊盯着,突然上前。
袋子里装的是一粒粒血胶囊。
他突然明白,他砸中田三时,田三脑袋留下的“血”是什么了。
这是田三勒索人的把式。
孙明磊闪过一个念头。万一见到面,何冠不答应。他是不是也能用这一招数,讨要何冠的同情心?
孙明磊拽紧袋子,坐上了去南城的车。
将到何家的那个路口。
一辆白色轿车突然冲出来。
孙明磊惊慌之余,连连后退。他下意识用手里的东西去挡车。
跌倒时,他见到袋子被甩到车头,血胶囊迸裂,飞溅出鲜红的液体。
车里走下一个少年,看着和他差不多年纪。他面色惨白,声音微颤:“你没事吧?”
孙明磊从惊吓中回神:“我没事。”
“这是……”少年看着满地的血。
“那是假的。”孙明磊爬了起来,“血胶囊。”
少年不大放心:“我陪你去医院吧。”
“我没事,你别担心。”孙明磊说完就要走。
“哎,你别跑啊。安全起见,去一趟医院吧。”
“你没撞到我。我只是摔了。不疼。”
“你等一下。”少年去车上拿了纸和笔,写了几个字,“这是我的姓名、电话,学校。你如果有事,一定联系我。我不会跑的。”
“知道了。”孙明磊收下这张纸。
他才知道,何家住的是别墅区。安桦县也有人建了三层楼高的房子,但哪有这样的气派。
他再次确认了何家的地址,刚想去按门铃。
门就开了。
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抱着一个篮球,好奇地问:“你找谁?”
“我找……何冠。”孙明磊忐忑。他跟何冠见过一面,觉得人好。仅此而已。
“你是谁啊?”少年打量他,略有不屑。
“我是孙明磊。何家从初中开始资助我上学……”孙明磊注意到,他是旧衣,而眼前的少年光鲜亮丽。他不由得退了两步。
“孙明磊?哦,我知道。你不是犯事了被抓了嘛。我们家不会助纣为虐,资助其他乖宝宝不是更好。”
“那件事有误会,你们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了。我爸说停就停,我爸出钱,我爸最大。”少年想起什么,“哦,是你!刚才那场车祸是假的吧?”
孙明磊愣住。
少年鄙夷:“现场迸了好多血,结果你什么伤都没有?真是厚脸皮啊,不会想用苦肉计来以死相逼吧。”
孙明磊的脸变得惨白。
少年扬起手机:“刚才那一幕被我拍下来了,流了那么多血,人却安然无恙。小人用奸计,难怪你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
孙明磊苍白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