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开胸前那个血肉模糊、面目狰狞的小洞之外，这具躯体算得上是一副完美的皮囊了。
西烛站在浴室镜前，仔细打量着镜中苍白的女孩。
年轻富有弹性的肌肤，修长纤细的骨骼，偏瘦了点，但五官精致秀丽，那对黑色的瞳孔幽暗清澈，隐隐地透露出几分神秘。
她解开浴袍，再次检查胸前心脏位置的伤口——那里皮肤红肿，肌肉撕裂并且外翻。除了外伤本身外，还有部分原因是她在附身后，把嵌在心脏里面的金属小颗粒给挖出来造成的。
此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也开始了极为缓慢的愈合，但仍然在隐隐作痛。
浴袍滑落坠地。
白皙的长腿迈入已经蓄满热水的浴缸，西烛缓缓地坐进去，热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温暖的触感把每一个毛孔都熨帖得十分舒适。
她轻轻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慢慢下滑，将身体全部沉进温热的池水之中。
在被封印了2000年之后，邪神西烛终于找到机会脱身。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她此刻神力不足，不得不依附于皮囊，也因此必然受到皮囊的种种限制。
但不管怎么说，能重获自由才是最值得庆祝的。
……
“西烛？”
十分钟后，浴室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西烛，你准备好了吗？我们真的得抓紧时间了。”
西烛咕嘟吐出一串气泡，从水里钻出来，小豹子似的甩甩水。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
由于没有皮囊本身的记忆，从昨晚附身到现在，她了解到的唯一信息是——这个女孩名叫顾西烛。
她叫西烛。
皮囊叫顾西烛。
名字竟然如此的相似，古怪又微妙的缘分。
一股浓郁的黑色烟雾从女孩后背蝴蝶骨之间钻了出来。
黑烟围绕着她的身体旋转两圈，干燥的热气让湿漉漉的长发瞬间变得柔顺蓬松。随后，这一道黑烟又如灵活的触手似的，从架子上拎起干净的浴袍，轻柔仔细地穿到她身上。
浴室外，酒店房间里，一个女人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用手机处理工作，一边等着西烛。这女人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娇小，眼神明亮果决，浑身上下都透露出精明干练的气质。
西烛不认识她。
女人抬头见西烛洗澡出来，先前那身女强人的气势却软了下来。
“西烛，网上爆出来的那些黑料，公司会妥善处理的。”女人斟酌着开口说，“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相信我。”
什么网？什么黑料？公司又是什么东西？
西烛不明所以，慢慢走到沙发对面的大床坐下，顺手把一个丝绸流苏的抱枕搂在怀里，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眼前的女人。
那女人又接着说：“但你也要明白，娱乐圈大环境就是这样的。你19岁出道，到现在也有七年了，应该有心理准备才对。太脆弱的人，不适合——”
“嘘。”西烛纤细的手指抵住嘴唇，示意女人噤声，“应该我问你才对。什么网？娱乐圈是什么圈？公司又是什么？还有，你又是什么人？”
女人错愕地看着西烛，半晌后沉重又无奈地叹口气，走到床边，挨在西烛身侧坐了下来。
“我是你的经纪人，”女人说，“我知道自己过去几年没怎么管你，很不称职，这是我的错。我也真的后悔，之前并没想到那些黑料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
西烛不知道这女人因何祈求原谅，但她能从对方的眼睛里感受到诚意。她是出自真心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抬手捏住女人的下巴，偏头看进对方的眼里，“但是，我替顾西烛原谅你。”
“西烛，我是认真——”
女人话音未落，忽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西烛眼眸里的黑色突然如潮水一般褪去，露出诡异的浅灰瞳色，云山雾罩，像是深山幽谷里的浓雾凝聚在她的双眸中。
“你、你的眼睛……”
“嘘~”微凉的手指摁在女人的嘴唇上，西烛凑近一点，声音低哑下来，“我被封印了2000多年才重回人间，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懂。你再详细一点告诉我。”
女人愣愣看着西烛。
她的脑海中瞬间涌起许多疑惑，但这些疑惑很快又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似的，噗的一声，自行消散，消失无踪了。
“好的。”女人听话地点点头。
“真乖。”西烛轻柔地摸了摸女人的头发和脸颊，“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李萌，你的经纪人。”
***
两个小时后，西烛大致弄懂了一些概念，也搞明白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顾西烛，星途娱乐旗下的艺人。歌唱比赛冠军出道，参演过影视剧，但依然糊得彻底的十八线小明星。
李萌口中所谓的黑料，是指顾西烛出道以来就一直伴随着她的各种谣言。
比如说，有人爆料她私生活混乱，靠着包养她的某郑姓金主才获得了唱歌比赛冠军；能接到各种小角色的戏，是因为睡遍了剧组；还说她插足别人的婚姻，没文化、骂人、拉皮条、人品恶劣等等等等。
“我以前认为，那些负面新闻多少能给你带来一点存在感，所以一直没有太重视。”李萌语调自责，“但我不知道除了网上的谩骂和骚扰之外，竟然还有寄死猫死狗，跟踪骚扰，甚至撬门进屋这样的事情。”
她抬眼充满愧疚地看着西烛，“我更没想到，原来你的压力大到想要自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现在想想真是后怕，要是我晚一步赶到麦青山的话，那后果真是太可怕了。”
西烛眨了眨眼睛。
……自杀？
***
两天前，她逃离封印之地，一直以黑烟的形态东游西荡。
昨日夜里，她游荡着来到这个城市。
2000多年的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人间界早已经不是西烛熟悉的模样，如今眼前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让她感到无比好奇。
西烛记得自己飘到某一条街上。
这里灯光迷离暧昧，霓虹耀眼，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酒香，男男女女搂抱纠缠在一起，随处可见倒地的醉汉，以及站在街头衣着清凉性感的女人。
“砰！”
忽然间，爆竹似的声音响了起来，死亡的糜烂气息也随之蔓延开。
街道上的凡人们大多都听见了这声响，但他们只是略微停顿一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迷茫地望了一眼，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西烛朝着“爆竹声”传来的地方飘去。
那是一条背街的小巷子，越是往里走，空气中难闻的酸腐味就越浓重。
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从巷子深处快速地跑出来，他们身后留下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白衣女人。
那便是顾西烛，真正的顾西烛。
顾西烛容貌漂亮，身段高挑修长，虽然胸前有伤，但皮囊相对完整，也算是如今她有限的选择里最令她满意的一个了。
西烛藏在暗处，等幽冥鬼差来带走顾西烛的灵魂之后，才从暗处现身，并附身到皮囊之上。
她缓缓地从血泊之中站起身来，用凡人的感官和视角来打量这喧哗热闹、五彩缤纷的全新世界。
但她在人间界迈出的第一步，却差点摔了一跤。
顾西烛的脚上穿着一双奇怪的鞋子，线条很漂亮，但全靠几条纤细的带子将鞋系在脚上，而体重则压在脚后跟那一根细细的小锥子上，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双脚就像踩在刑具上似的疼痛。
西烛忍住胸口和双脚的疼痛，花了好长的时间来适应现代女人的高跟鞋，又用净术清洗掉身上的血迹，然后才跌跌撞撞地走出小巷。
她一直在街头闲逛着。
到第二天早上，她又学着凡人的样子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带她去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
于是，出租车便将她送到了麦青山，这是澜市郊外的旅游景点，山顶有一个网红玻璃栈道。
她操控司机的意识，让对方忘了车费这回事，然后又顺着台阶一步步走到了山顶的玻璃栈道上。
悬空的透明玻璃并不会让西烛感到害怕，只是有些惊叹如今凡人们的建筑水平。
她欣赏了一会儿山顶的风景，随后便撑着栈道护栏轻轻一跃，直接翻身站上了护栏的石柱。周围的人发出一片惊呼。
神识在她张开的双臂下向四周蔓延铺展，山风骤起，她的长发和裙摆随风猎猎飘动。
就在这时，李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顾西烛！你做什么？！快、快下来！”
***
西烛明白过来，原来她在麦青山的举动，让李萌误以为她要自寻短见。但其实她只是想要一个制高点，方便铺展神识找人而已。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麦青山？”她好奇地问。
“早上唐瑞送礼服来你的房间，结果发现你昨晚就不在。”李萌回答道，“然后你的手机也打不通。他知道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就很担心。我们两个一直在到处找你。”
李萌双手合十向半空拜拜，又接着说：“幸亏老天爷帮忙，唐瑞碰巧看见你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俩赶紧打车跟上，这才到了麦青山。”
“原来如此。”西烛露出微笑，“我喜欢人间界，这里很热闹，相比2000年多前，你们有了更多的新鲜玩意儿，我以前都没见过呢。能重获自由不容易，我现在打算用顾西烛的身份留下来，休养生息，享受生活。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
李萌望着西烛，什么“人间界”，什么用“顾西烛的身份留下来”，她完全没听懂，但不知为何，她一点都不在乎，甚至连追问一句的想法都没有。
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西烛打了个响指，让李萌从被自己掌控思维的状态下脱离出来。
“谁在敲门？”西烛问道。
李萌眨了眨眼睛，恍惚的愣神两秒钟之后，才意识到西烛刚才的问题。
“应该是唐瑞。”李萌起身去开门，“他给你送衣服过来。”
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小伙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个纯白色的大盒子。正是唐瑞。
“这是什么？”西烛的视线落在唐瑞手里的盒子上，满怀憧憬地笑起来，“是什么好吃的吗？”
唐瑞被如春风灿烂的笑容晃得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回答说：“哦，这个，小、小顾姐，这是你的晚礼服。”
“晚？礼服？”西烛揭开盒子，里面是一袭烟灰色渐变星光长裙。
裙子是多层流纱材质，面料轻薄飘逸，从浅灰色逐渐晕染过度到裙摆的黑色，无数闪闪发亮的小碎钻嵌在上面，随着裙子颜色变深而越来越密集，仿若坠在天幕中的漫天繁星。
“快来试试，”李萌说，“我好不容易才找SHUM品牌的设计师借到的。”
唐瑞也说：“小顾姐肤白貌美，在颁奖礼上穿这条裙子，肯定能惊艳众人的。”
“可是为什么叫晚礼服？它哪里晚了？”西烛拎起裙子在身上大致比试了一下，抬眼看向两人，“哦，我知道了，因为它是夜晚的颜色，对吗？”
李萌和唐瑞面面相觑。这是被黑料刺激得太厉害了，心理状态还没恢复过来吗？
“就是晚上穿的正式礼服呀。”李萌迁就地哄着西烛说，“快试试，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礼服裙是低胸吊带的款式，肩背露出一大片的皮肤。身为邪神，西烛过去离经叛道的事情做得多了，对这清凉性感的装束倒是无所谓，只是充满疑惑地看着两人。
“这条裙子是很美，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它呢？”
李萌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因为今晚是神鹿奖的颁奖典礼，你需要走红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