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莉的尸检报告上怎么写？”林彦之道。
季夏将电脑屏幕切屏到萧莉的尸检报告：“脾脏破裂大出血是致死的主要原因，身上多处地方因受猛烈撞击骨折，还有……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有好几处都是旧伤。”
软组织损伤说白了就是身上有淤青损伤，而萧莉因为出车祸，所以软组织损伤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多处旧伤这一点却很不正常，平常生活中磕磕碰碰也会导致身上的软组织损伤。
“怎么说？”
“软组织损伤，意思就是身体表面有瘀伤和擦伤，”林彦之在专业范围之内，开始解释，“像萧莉她因为车祸的关系，身上必定会有多处的软组织损伤，而且是新伤，如果身上有大量旧伤的话，就是生前造成的，目前猜测可能是家暴。”
沈骋咬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短短的指甲：“那尸检报告上有写她是否生育过吗？”
“有，”季夏点头，把尸检报告翻到第二页，“报告上写得很清楚，有过。”
“还有一个，是我在查李云墨的资料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季夏关掉尸检报告的页面，再次打开李云墨的资料，直接把页数拉到最后一页，“李云墨因为无心之失导致了萧莉的死亡，被当时法院判处他赔付萧莉父母三十万抚恤金，但是萧莉父母放弃索要这笔钱。”
“具体原因呢？”
“我联系了我朋友，调出了当年庭审的案卷，”季夏道，“据庭审文字记载，萧莉父母理解李云墨好心做坏事的心情，不但不怪李云墨造成了他们女儿的死亡，反而还很感谢他，说如果不是他，他们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萧莉了。”
办公室一时间静默。
季夏见此，继续道：“在李云墨的家庭关系中，他的父母均已去世，但有一个儿子。”
“落户了？”
“对。”
“就是我们上次看到的那个男孩，李景元，七岁。”
徐衡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道：“这边非婚生子女的落户不需要母亲的身份证明吗？”
因为落户这些事务不归刑侦队管，所以徐衡对于每个地方落户的要求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临州的非婚生子女想要落户，母亲的身份证明和出生证明都需要，身份证明可以不要父亲的，但是一定要母亲的。
“是。”季夏点头，“这边未婚男子给非婚生子女落户只需要有两人的亲子报告，去医院补一张出生证明，交了罚款就可以落户了。”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为什么启明村这么大的一个村子，可以这么肆无忌惮面对前来例行检查的警察了，因为除了被拐卖来的妇女是不能有合法身份的之外，其他所有人的身份都是合法的，他们要做的，只是让那些被拐妇女在警察来检查的时候闭嘴，而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棍棒相向......
也是因为规定有缺口，才能让他们这群人钻了空子。
“我其实有一个想法......”林彦之说着话转过头去看沈骋，正巧沈骋也在看着他，目光相撞间，林彦之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停住了话语。
“什么？”韩闵阳没有觉察到空气中的丝丝微妙，他一心铺在破案上。
“你是想说去见一趟萧莉的父母是吗？”沈骋接上林彦之的话。
林彦之点头。
“我也有这个想法。”
“那我们一起去一趟山东？”
“不，”沈骋摇头，“我们六个人一起去山东太招摇了，我有另外的任务给你们。”
正在这时，找到了车祸现场监控录像的纪修然也转过身来。
“你们再去趟启明村，想办法拿到李景元头发或唾液，或是别的可以确认血缘的东西，回来和萧莉做DNA比对，只要能够确定萧莉和李景元是母子关系，我们就有理由可以带李云墨回来审讯了。”
沈骋说完，除林彦之外的四人点头：“明白。”
“事不宜迟，”沈骋站起来，理了理微微卷起来的外套，“小林，我们现在就出发。”
林彦之听到称谓愣了一下，而后点头起身：“好。”
回宿舍的路上，沈骋感觉今天林彦之走得特别慢，，等他停脚转头的时候，林彦之已经被他落下好远。
“怎么了？别磨蹭，快走啊。”
林彦之闻声抬头，发现自己和沈骋只见已经隔了四五十米，于是他小跑赶上去，和他并排，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一般，开口道：“你刚才叫我小林？”
“对啊。”
“季夏姐他们也是这么叫我的。”
“对啊，大家都这么叫，挺好的啊。”沈骋挠了挠后脑勺，“我听你姐和姐夫他们都叫你彦之，彦之应该是亲人才这么叫吧。”
“......嗯...”良久，林彦之才应了一句。
*
两人定了最近的机票去山东，因为中途要转机的关系，到的时候已经夜里九点了，两人只好就近找了酒店先住下，明天再去拜访萧莉父母。
“双人标间没有了，只有标间大床房，或者你们开两间房。”酒店前台敲了敲键盘，这样回答他们两个。
沈骋看了一眼林彦之，刚要开口的时候，林彦之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上去，道：“两间房。”
“四百二，微信支付宝？”
“微信。”
沈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林彦之把手机给出去付完了款，接过前台手里递过来的两张房卡，把房卡和还回来的身份证给沈骋。
前台象征性地伸手指了指方向：“电梯这边右转走到底。”
等到沈骋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彦之已经朝前走了几步了，他快步追上去，两人共上一部电梯，无言，等到了各自房间门口，沈骋听到林彦之房卡打开房门的声音，才开口道：“早点休息。”
林彦之听到后，淡淡回了一声：“嗯。”
萧莉父母家住山东临沂，前两年因为拆迁得到了一笔拆迁费，二老也得以安享晚年，沈骋和林彦之到的时候，二老正在院子里和邻居聊天，逗着邻居家五六岁的小孙子，安稳却孤独。
二老听说沈骋二人是为了萧莉当年被拐卖的案子来的，立刻将两人请进了家中。
“当时我们接到小莉大学老师的电话，才知道她已经失踪三天了，”萧莉父亲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警察说她和宿舍里另一个女孩子一起出去找工作，后来就联系不上了。”
“宿舍里另外一个女孩子是叫马晨越吗？”沈骋问道。
“对。”萧莉母亲点头，“她俩是一起不见的，听说那个女孩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也是苦命的。”
“叔叔阿姨，”林彦之道，“我们这次来找你们是因为我们在查案卷的时候发现你们在当初萧莉车祸的庭审中，放弃了李云墨对于你们家的赔偿，能方便问一下为什么吗？”
萧莉父母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萧莉母亲开口：“他家也不容易，听说他和他老婆是未婚先孕，本来打算生完孩子再办酒席的，没想到他老婆生下孩子就去了，就留下他们父子两个，他也不打算再娶，一个人要拉扯一个孩子长大，要是当初这三十万赔下去，那孩子以后的日子可太难过了。”
“是啊，”萧莉父亲接道。“我们俩都是半截身子没入黄土的认了，靠着这些拆迁款都能安稳过下半辈子了，现在小莉也走了，后半辈子我们也没什么大的寄托了，要那么多钱也没用，钱以后也带不走。”
萧莉父亲回头看了看柜子上放的萧莉的照片，叹了一口气：“他们家就不一样了，当时那个孩子还那么小，我看到他的就像看到了我们小莉小时候，那双眼睛和小莉小时候像极了，看到那孩子，我就不忍心了。”
“李云墨他在小莉走了以后的那一年，每个月都给我们汇两千块钱，不算多，但是想来也是他和儿子省吃俭用省下来的，我们想总不能苦了孩子，就和小莉他爸又去了一趟启明村，把钱还给了他，还让他以后不要再给我们打钱了，他不欠我们什么。”说起李云墨，萧莉母亲并没有平常受害者家属那样痛恨，多的是释然和赞赏。
“你们的善良最终会换得真相的。”
谁知这次萧莉父亲却自嘲一笑：“我们两口子自问这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却不想我的女儿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如果善良对这个世界有用，那小莉也不至于这样。”
沈骋和林彦之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们现在几句轻飘飘的安慰并不能纾解萧莉父母心中的创伤，可能对于他们来说，早日找到拐卖萧莉的凶手，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慰藉。
“你们没有错，也不是善良有错，是那些花钱买人的人和拐卖赚钱的人有错，买卖同罪。”林彦之几乎是在脑内有这句话的形成后就说出来了。
沈骋见此，立马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别说了：“我们知道了，谢谢你们配合调查，那我们先走了。”
沈骋站起来准备走，被萧莉父亲叫住——
“警察同志，如果抓住了那个人贩子，请通知我们。”
沈骋喉头一梗，道：“好，你们放心，人贩子马上就会被抓住了。”
待两人走到路口，转身便看见刚才在萧莉父母家玩的邻居又带着自己的小孙子去了萧莉父母家，林彦之远远看着萧莉父母含饴弄孙的场景，心中不免一酸。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沈骋顺着林彦之的目光看过去：“走吧小林，现在当务之急是查出真相。”
林彦之把目光转向沈骋，两人对视，沈骋开口问道：“怎么了？”
林彦之一笑：“没什么，觉得你叫我小林挺好的。”
“走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