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患上抑郁症很多年，我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七岁那年，从我父亲去世开始，或许从我还未记事开始，或许更早。
她总是多愁善感，有时坐在阳台上抽烟，有时对着空气发呆，有时对着镜子流泪。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是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一年。
我养了一缸金鱼，后来被她迫害致死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些金鱼各个被开膛破肚，粪食污染了整个鱼缸。
那只像幽灵一样的猫咪盯着那堆尸体很多天了，最终忍不住从窗台跳了进来，打翻了我的鱼缸。
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了满屋子金鱼的尸体，以及一只一动不动的黑色流浪猫。
那天我推开门，妈妈正躺在床上睡觉，她喝了很多酒，房间里落满杂物，她的红色高跟鞋上，我清楚的看到了几根黑色的动物毛发。
这不由得让我想到了那只死去的流浪猫，它的死相怪异恐怖，眼睛蹬得凶恶，咧着嘴露着尖利的獠牙。
或许五厘米的高跟鞋是个很好的凶器，一脚踩下去，猫咪的脖子刚好可以卡在里面，并且无法挣脱。
我走进她的卧室，掀开了她脚边的被角，一条鲜红的抓痕在她右侧的小腿上挂着。
她的腿很白，几乎没有一根腿毛，像玉一样光滑，或许是我惊动了她，她翻了一下身体，从被子里露出黑色的蕾丝吊带。
她很美丽，也很性感，本该拥有幸福的年纪，却承受了丈夫去世的打击。
我找来了医疗箱，用酒精和棉签给她消毒，她似乎觉得有点痛，好看的眉毛皱了皱。
她很孤僻，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没有朋友，她和父亲相爱后，父亲就成了他的精神寄托，父亲的去世，对她来说是一个致命打击。
她常常跟我讲述父亲出车祸时的现场画面，她总是乐此不疲的讲着，生怕我记不住。
她说：马路上全是你爸爸的血，从马路的一头流到另一头，他的下半截身体被车轮扯到很远的地方......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瞪着我，要我带他回家！
我被吓得不轻，以至于梦里都是那些血腥的画面，醒来之后，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饥肠辘辘的我不得不敲开了邻居家的门。
邻居家有个哥哥，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他会把他的牛奶分给我，还会用零花钱给我买我最爱的红糖馅烙饼。
母亲常常一个人出门，谁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做什么，她总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然后一身酒气的回家，那一年我常常听我母亲抱怨，她说不会再有男人像爸爸那样爱她，不会再有......
她的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已经暴躁得容不下一只蚂蚁，她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对我大发雷霆，她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扔出家门，或者把我锁在阳台上，直到我向她认错，她才肯放我进屋。
极少数时候，她会非常温柔，给我讲故事，看着我睡觉。
医生说她的病情在一点点恶化。
后来，她又有了一个新的乐趣，那就是杀生。
如果看见屋子里有任何活物，她都会第一时间剥夺它们活下去的权利。
我看见她在房间里追赶一只老鼠，光着脚，挽着袖子，头发零乱的披在肩膀上，像一个泼妇。
那只被打晕的老鼠行动缓慢的移动，她就用一根板子压住老鼠的脖子，她用尽全力截断老鼠的脖子，看着老鼠在她面前挣扎，她兴奋的大笑。
生命最终停止挣扎，老鼠的尾巴下面流出一片液体，它死了。
生命的流逝就在那一瞬间，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很久之后，这个画面还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每次杀生，她都会变得很激动，激动之后，又陷入深深的愤怒，她总说：它们这么脆弱，老天爷都能让他们活着，为什么要带走你爸爸？
她说：它们都该死！
有一天我忽然说：爸爸也许会化作老鼠回来看我们。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脸上的表情发生了迅速的变化，先是崩溃，她抓着自己的头发乱扯，然后大口大口的深呼吸，眼神里透着惊恐与不安。之后她纤细的身体忽然倒地，她咬紧牙关，身体颤抖不止。
她的嘴里流出了白色的泡沫，紧接着，她变得一动不动。
我求助了邻居，邻居叫来了救护车，看着一堆医护人员对她抢救，我很害怕，躲在角落里看着她。
之后她昏迷了两天，醒来之后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不，应该说她变得更奇怪了。
她的时间不再与正常人同步，她总是白天睡觉，晚上唱歌。有时候是天真烂漫的少女，有时候又变成一个厌世的怨妇，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邻居们纷纷开始抱怨，忽然有一天，她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塞进车里带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年我八岁，忽然变成孤身一人。
邻居们都说她被精神病院的人带走了，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