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熙朝事务庞杂,便将幕僚吴佳林留下,和重明岛交涉此事。
对方显然有恃无恐,只说让贺熙朝亲自去与晏华亭谈判,否则便让临淮王身首异处,
好说歹说都不管用,吴佳林气急败坏,不由得迁怒起主持此事的殿中监来,“既然知道前方战事危险,为何还让临淮王水路过来?”
钱循想起自己的同科王臣任便是在殿中监,禁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忙打圆场道:“此时多说无益,待寻到殿下,将他安全送回长安后,再兴师问罪不迟。”
“唉,难道真的要让大人以身涉险么?”吴佳林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打转,“海寇狡诈,就算大人去了,对方也未必会如约放人。那咱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颐方才也在迎驾之列,听闻消息后也留下来商讨,难得开口,打破沉默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以贺大人之忠勇谋略,贫道相信贺大人定能不辱使命,平安而归。”
想不到从不爱置喙政事的沈颐竟率先定调,让钱循觉得有些意外,看了他好几眼。
吴佳林显然也未想到他会如此说,却又碍于他身份,只咬牙道:“可若是大人去了,敌方却偷营,那岂不是置沿海诸省安危于不顾,也置朝廷剿寇的大计于不顾?”
“若是能找到合适的人代为领兵,也无不可。”钱循犹豫道,“国嗣为重,临淮王的安危当前是第一位的。先前在围场时,便有刺客想要谋害临淮王,如今当真落到他们手上了,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临淮王在下不知,但咱们大人被重明岛刺杀过七八次了,落到他们手上,那肯定是有去无回!”吴佳林咬牙争取道。
“无妄道长说的极是,”贺熙朝不知从何处走来,倒是不见多少慌张神色,反而是一派泰然,“不过他只说让我亲自去,可从未说过让我一个人去吧?”
“看来大人已成竹在胸。”钱循心里一松,“既救回临淮王,又力挫海寇,若能一箭双雕,那是再好不过。”
贺熙朝冷笑,“朝廷并非白白经营数十年,自不会让晏华亭那厮猖狂。”
钱循想起先前自己曾猜测晏华亭便是男扮女装的“白雪词”,不禁觉得好笑,再看他眼中冰冷恨意,近来心中那模模糊糊的猜想竟愈发笃定了。
“不知大人打算如何排兵布阵?”有参将问道。
贺熙朝打开舆图,也不避着众人,径自演说起来。
这几日,众人均忙于兵事,就连钱循都分到了一个拷问提审俘虏的差事。
海上不知日月,更不知寒暑,这日当他午膳时,见了荠菜煮鸡蛋,才恍惚想到竟是立夏了。依稀记得半年前仍在恢弘帝京,彼时大雪纷飞,他与贺熙朝在大慈恩寺外忆往昔,如今身在江南渔村,骄阳似火,他们却成了袍泽兄弟,共赴沙场。
不过短短数月,恍若隔世。
钱循还来不及感慨,便听沈颐在身后叫他,“少尹大人,咱们该登船了。”
钱循惊愕道:“怎么,我们也要去么?”
“吴大人未与大人说?”沈颐神色有些茫然,“此番出航与重明岛商谈,你与我均代表天子,都得列席。”
只叫了沈颐?那便有点说头了。对方特地来叫上自己,又是何意?
钱循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才笑道:“虽觉得咱们这些人去了也是添乱,但左右无事,干脆去做个见证。至于为何未叫我,兴许吴大人忙中生乱,将下官忘了也说不定。”
不知是事急从简还是出其不意,贺熙朝只带了一艘战船,船上兵士也不过二百余,其中还有钱循这般凑数的文官。
航行约一个时辰后,战船忽而加速,向着海面上唯有的一艘大船靠近。
这时众人才知晓,原来晏华亭怕在岸上自己吃亏,干脆便约在船上相商。
那楼船实在气派,上下共有四层,比他们所乘战船都大了一圈,犹如一只巨鳌,稳稳地盘踞在海上,让人望而生畏。
相距十余米时,战船缓缓停下,贺熙朝率先登上船头,遥遥一拱手,“贺熙朝守诺应约,不知晏岛主何在?”
钱循眯着眼睛远眺,发现那楼船的最高层守卫森严,有十余人守在紧闭的一扇门外,而此刻那房门缓缓打开,有一华服男子款款而出。
他有千里镜,加上眼力不错,倒是能将晏华亭打量个大概——只见他未过而立,身材纤瘦、身量不高,不过七尺有余,而面如傅粉、唇若抹朱、颜色皎然,与传闻中的海上霸主、令人闻风丧胆的重明岛主相比,显然这副容貌显得有些过于脂粉气,也不知是如何在海上立威服众的。
“见过尚书大人。”晏华亭嘴角含笑,恭敬作揖,给足了体面。
贺熙朝微微扬起头,“晏岛主一向可好?”
贺熙朝原先神情冷峻,眼色有如浸了毒、渗了冰,但听了声音后却有些迟疑,故而态度并不锐利,甚至可用和煦形容。
晏华亭离得远,看不真切,只觉得他客套得有些奇怪,不由警觉起来,“晏某江湖草莽,不值得大人如此礼数。天、朝兵事系于大人一身,晏某不敢耽误大人时间,不如还是言归正传,谈谈临淮王,可好?”
贺熙朝扬声道:“晏岛主爽快,明人不说暗话,临淮王身份贵重,若是有个闪失,不说下官等回去吃挂落,天子一怒,怕是整个重明岛将寸草不生。孰是孰非、何去何从,还请岛主考虑清楚。”
晏华亭似是轻笑了一声,“尚书大人多虑了,临淮王是晏某的贵客,自是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地好生招待。不过如今朝廷大军压境,我重明岛兵荒马乱,之后难免会照顾不周。刀剑无眼……”
“你欲如何?不妨开个价罢。”贺熙朝打断他。
晏华亭笑道:“好,既如此,晏某便不兜圈子了。应允晏某三个条件,当下临淮王便会完璧归赵。”
“其一,朝廷立刻退兵。”
这些早在众人意料之内,故而均是面色平静。
“其二,海运之利,我重明岛与朝廷均分,不得官营海运。”
这条也不难想到,只是看贺熙朝那不以为然的神情,怕是难以兑现。
“其三,”晏华亭声音陡然高了上去,“我要你贺某人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