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涛愣住了。
他以为他要在石门分局做一辈子景点巡逻员。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他坐在电脑前一遍遍地看那些老港片,那里的警察总能像神兵天降,把坏人绳之以法,但当电影结束,多巴胺的作用消退,才发现现实中的自己和梦想之间相差甚远。他时常宽慰自己,做好眼前事也是在履行使命,但如果有机会他仍想向前一步。
在这个有点糟糕的天气里,伴着排骨米饭的香味,他的机会来了。
“怎么不说话,不愿意啊?”李富德看见他眼睛都直了,手紧紧抓着裤子,把本来就打湿的裤腿硬生生揪出一个小角,看起来是一个性格内敛的人,这个孩子以后要是来队里正好可以中和下那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愿…愿意!我愿意!”要不是有车棚压着李俊涛此刻就要站起来了,他抹了一把脸,声音都带了些哭腔,“我做梦都想进市局。”
徐望看着李俊涛这个样子情不自禁乐出声来,“小李啊,别怪哥没提醒你,市局就是围城,你懂吗?外边的人想进来,里头的人想出去。”
李富德眼睛都瞪圆了,“怎么?你想滚蛋?打个报告的事,正好你妈不放心。”徐望这个人一贯说话不着调,时常气得局里这些老领导血压升高,李富德不觉得这是个缺点,办案子有时候就是要有敢讲话的人站出来,不然总依着那些老古董的意思会耽误不少事。
“我走了还能上哪找你这么好的师傅啊!”徐望把脸贴上去,“我是怕他光看见鲜花没看见辛苦,来了以后失望。”
“我不怕辛苦!”李俊涛眼神坚定,声音像锤子一样砸在空气里,“很早以前我就想明白了,这是我的梦想。”
郑直从座椅靠背的袋子里掏出一包手纸,示意宋明明帮他抽出来两张,他边擦嘴边看着李俊涛,“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不着调的性格,市局欢迎你。”
徐望的手藏在靠背旁边偷偷朝郑直伸中指,郑直瞥见了作势要打他,他就往李富德怀里躲,嘴上的米饭粒都掉在李富德裤子上。
“只是先把你调到市局,以后能不能进重案组还是要靠你自己的努力。”李富德把郑直腿上的饭盒拿过来装进塑料袋里,“你别看他们三个一个个跟混日子一样,都是我从人堆里捡出来的尖货。”
徐望把自己的饭盒也往塑料袋里塞,“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还能听见您夸我呢!”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一束阳光从乌云里漏出来,李富德看着徐望那个样子,把塑料袋往他怀里一塞,“赶紧收拾了准备开工。”
地面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凹陷,雨水积在里面倒映出几十个厂房。几个人合力把山洞门口的遮挡物挪开,徐望带上手套,把对讲机挂在腰上,第一个钻了进去。
山洞里充斥着一股霉味,混合着福尔马林刺鼻的气息一起冲出来,熏得徐望一阵干呕,他往后退了两步回到洞口,“妈的,快给我拿个口罩,这个味能给死人呛活了。”
李俊涛从包里拿出来三个口罩递给他一个,“要不我先下吧,我之前做过训练。”
徐望没抬头,做了一组深呼吸,“不差你这两分钟。”他把口罩带好,又检查了一遍对讲机,再次钻进山洞里。
玻璃舱内的人体零件都被挪走了,现在只剩下几个空罐子,红光在打在石壁上显得格外渗人。徐望把探照灯放在地面中心,把对讲机靠近口罩,“一切OK。”
“别老说洋文。”李富德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李俊涛马上过去,你接一下。”
“他那个身手还用我接?”徐望还是走到了楼梯口,他摸着旁边的石壁——昨天下午忙着往外运东西没来得及仔细研究,今天凑近了看才发现上面好像刻了一些文字,但书到用时方恨少,徐望的手指绕着那些细小的笔画,脑子里一个字也显现不出来。
“徐警官,我下来了。”
李俊涛声音洪亮,把徐望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直对上李俊涛的屁股,没好气的在上面抽了一巴掌,“下来吧,还用我扶你啊。”
李俊涛比徐望矮一点,他走下来站在徐望对面,头上绑着的探照灯直冲对方的眼睛。
徐望把胳膊抬起来挡在脸前,大喊到:“我去小宝贝你快把你那个灯放下来。”
李俊涛把探照灯拆下来抱在怀里,灯光从他下巴往上打,强光把血色透到皮肤上,看起来像鬼片里的名场面,徐望走过去把灯拿起来举过头顶,却发现眼前人脸红了。
“你热啊?”
“没有,不是。”李俊涛把头低下,“徐警官,我以后能喊你望哥吗?”
徐望听了这话就乐了,一口白牙在探照灯的照耀下有些反光,“混了这么些年我也能换声哥了。”
郑直从楼梯上下来,把探照灯拎在手里,“你中邪了笑这么开心。”
徐望的笑还镶在脸上,“你不知道,他刚才说要喊我望哥。”
郑直看着李俊涛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到了他身边,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理解一下吧,毕竟在你之前他只能是小徐。”
“小徐怎么了,那说明我年轻。”徐望把光打在楼梯旁边的墙上,“那儿上面好像有字,但是写的太小太密我也看不懂,大文豪你来看看?”
郑直用对讲机和李富德报了平安,他走到墙壁前仔细的看着上面的纹路,那条线一直延伸到最顶上,如果雕刻的是文字类作品,最好从头观察,方便识别内容。
“徐望,你扛我一下,我想看上面的字。”
徐望两只手互相拍了几下,他走到墙根处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
郑直站在徐望的肩膀上,脚微微踮起来,幸好这个洞穴不是太高,“稍微起来点,马上就看见了。”
李俊涛在旁边拦着,他把探照灯又套回脑袋上,直愣愣的抬着头给郑直照亮。郑直在上边仔细观察了一下,手指在墙上来回画着。
“好没好啊,看出点什么没?”徐望的手撑在膝盖上分摊肩膀上的重量,“要是不行联系联系什么书法大师过来瞧瞧。”
“放我下来吧。”郑直扶着墙面,“写的《地藏经》,这又是摆阎王都是刻经文的,造这个洞的人是信还是不信啊?”
“你最近是不是又壮了。”徐望抖了抖肩膀,“这知识也占体重吗?”
“是你疏于锻炼变弱了。”
“放屁。”徐望把衣袖撸到肩膀上,又把胳膊折起来展示肌肉,“话说你是怎么知道那是《地藏经》的,这东西我不了解,但是看起来不都是大差不差?”
“昨天看见门口那个石像,我好奇去查查他是谁。”郑直沿着石壁边走边摸索,“就顺带看了看那些佛经,都记了个开头。”
李俊涛跟在郑直身后,他背对着郑直,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石壁,环顾一圈发现这里的布置完全对称,不管站在哪个玻璃仓前眼睛接收到的画面都是同一个,这个建造者八成有强迫症,要不就是听了什么江湖术士的话瞎摆。
“你说这个洞是谁修的?”郑直转过头看向李俊涛,“咱们这两天这么大动静他能不警觉?”
“这附近又没有摄像头,参与任务的人也不多,说不定就是没收到消息呗。”徐望蹲在郑直的对面,两个人连成一条对角线,“这种变态想法和正常人都不一样,咱们不是还见过特意把尸体扔在大街上的。”
“我就是觉得奇怪,你看这里的布置,说不定这个变态拿这里当展馆,你家收藏品被拿走了你不着急?”
“我不着急。”徐望就地坐下,“我们家东西丢了银行和保险公司肯定更着急。”
李俊涛看着他俩讲话手里的活没停下,他拿着空鼓锤在石壁上敲击,企图通过声音找到其他的出口。
“我还是心慌,第六感吧。”郑直拿着相机拍了一些照片,“等案子结束这个地方估计就要被填埋了。”
“你不是女的,第六感不准。”徐望跑到李俊涛身边,“小孩你这发现什么了敲半天?”
李俊涛戴着口罩,眼睛微眯着,两条豆虫一样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他摁住徐望的手,表情严肃地把口罩摘下来趴在地上,对着地面猛吸一口气。
徐望盯着他若有所思,但直觉让他也摘下了口罩,福尔马林的味道有些刺鼻,除此之外他感受不到任何气味。
“火药味。”李俊涛抬起头盯着徐望,“望哥,你贴着地面闻有一股火药味”
徐望把李俊涛拽起来,“先出去再说,这个活我们谁都干不了。”
三个人紧连着从山洞里出来,郑直爬在最后,怀里抱着相机。李富德看见他们三个出来赶紧带着水迎了上来。
“怎么样,有没有新的发现?”
“你问他。”徐望拿起水瓶猛喝了一口,手还指着李俊涛。
“李队,我在里面闻到了火药的味道,我建议让市局的专业人员过来排爆。”李俊涛蹭了蹭鼻子,“就在正对洞口的位置,我感觉暗门应该也在那里。”
“辛苦了,你们先回车上坐着。”李富德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心里像吞了一万粒跳跳糖一样不安,当年郑长青的命就丢在火光之中,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二十八年过去了,当年的事情是否又要卷土重来。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排爆的风险大大降低,市局前两年引进一批机器人,虽然效果不如真人进去,但是面对今天这种复杂的情况,为了降低人员伤亡的风险,机器人成为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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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陈一在老板椅上转圈圈,负责保护他的警察小王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感觉眼晕。
他离开市局以后以每小时一条信息的频率联系郑直,现在眼看就下午三点了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收到,他看着门口的小警察清了清嗓子。
“王警官过来坐吧。”
“不用了勾先生。”小王警官恪尽职守,以办公室门为半径给自己画了一个包围圈,早上走的时候队长交代他一定要把人看紧了,如果出问题他要担大责任。
“我想去找郑直。”勾陈一走过来,他依靠在另一边的门框上,和小王警官一起做门神。
“郑哥…啊不郑警官现在在出任务,您过去也不方便。”小王心想这个小少爷和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这一天除了在两张纸上签字就是打听郑哥,怕不是和郑哥有仇吧。
“那你现在给他打电话,我要知道他在干嘛。”勾陈一的上半身朝小王警官逼近,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小王掏出手机,他没有郑直的电话,只能先打给自己的队长。电话接通后那边乱糟糟的,队长几乎扯着嗓子和他说话,小王在这边解释了半天,队长那边听的断断续续。
“郑直在前面组织排爆呢,你让他等着。”
勾陈一的大脑只听到了排爆两个字,今天中午他在郑长青的资料里也看见了这两个字,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好莱坞电影的片段和郑直的脸重合在一起,他抓起办公桌上的车钥匙就往楼下跑,小王被他晃了一下也冲了出去。
黑色路虎在主干道上飞驰,小王坐在副驾驶几次想提醒他超速了,但是看见勾陈一的脸又把话咽进肚子里,只能紧紧抓着安全带。
车辆最后在离目的地还有一公里的位置停下了。
勾陈一听到一声巨响,他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一团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