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慈墓园是东文市最高端的墓园项目,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有风水上的讲究,建筑用料是个顶个的奢侈,虽然墓园面积大,但是真正用来做墓地的位置只有山上那一小块,从那里望出去可以看见东文市的海以及各种地标建筑,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境。
郑直一眼就看到了沈文兴的墓,那里没有立碑,只有一座石狮雕像立在上面,狮子面朝东方,鬃毛贴着脖子,仿佛有风吹来,眼神坚定有力,左前肢踩在一块巨石上,颇有沈文兴生前的架势。
两个人走到跟前,发现地上有一块小石碑,上面只刻着沈文兴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并没有忌日。
“按照传统,这上面不是还要刻上家人姓名吗?”徐望回想着过年回家祭祖时他奶奶的墓碑,上面几乎写满了字,他父亲的兄弟姐妹还有他们这一辈的名字都按照传统排在上面。
“他没有家人。”郑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看了看周围又放了回去,他内心很复杂,沈文兴生前无恶不作,他作为警察当然是站在这种人的对立面,他只是想到自己的身后事,他现在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那块石头上也不会刻上任何人的名字,等到他的朋友也从这个世界离开他就变成真正的没有人记得的人了。
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会偶尔想想下辈子的事。
“你死了以后想埋起来吗?”徐望转过身看着远处的大海,没等郑直回答,他接着说:“我以前想过,等我死了以后我就把遗体捐了,捐到警校旁边的医科大学去。”
“为什么啊?”郑直的语气里带着笑,他一直觉得徐望这个人性格跳脱,及时行乐,死了以后安排这种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有一点违和。
“为医疗事业做贡献啊,而且我以前经常去那个学校看海,感觉死了以后能回到过去也挺好的。”
“一百年以后说不定学校都搬家了,别想那么远。”郑直把胳膊搭在徐望肩膀上,“走吧,去墓园的管理处看看。”
天慈墓园的管理处在入口旁的佛堂后面,虽然外表古色古香,里面的装潢却和CBD里的办公室一模一样,前台小姑娘穿着一身黑衣,扎着马尾,看见他们两个进来赶紧迎上去。
“两位先生这边请。”小姑娘想把两人引到旁边的休息区,在这样的场合工作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避讳,所以她尽量不说话,把访客安顿好后会有专业的销售出来接待。
郑直站在大厅中央,他把警官证亮了出来,“你好,找一下你们负责人,有些事情需要他配合调查。”
小姑娘本来上翘的嘴角放平了,她依旧邀请他们去休息区坐着,“好的,您先坐一下,领导半小时后才能到。”
徐望走在前面,他路过杂志架从里面抽出一张宣传册,然后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郑直把脑袋凑过来一起看,发现宣传册里的内容就像景区介绍一样,什么奢华享受至尊福地都贴在封面上,翻一翻里面的介绍基本上没有一句通顺的话,好像一些销售话术堆砌在一起,犹如一张拼贴海报。
“徐总,你说有钱人都是怎么想的?这东西写的不是糊弄鬼吗?”
“这种项目的目标客户是有钱但还不是那么有钱的,你说就那可丁可卯的地方我爸都看不上,有的人就追求面子高端,你要是写的谁都能看懂拿什么做文章。”徐望把宣传册放在茶几上,“我爸最近也想投资点养老产业,但是好像是说短期内回不了本,听我哥说想抱勾陈一家的大腿。”
“陈鸣?”郑直坐了起来,前两天他托小周查的事情有了点眉目,再加上他在网络上找到的“野史”,基本可以凑出勾陈一的家庭信息。
“对,我不是说前段时间我爸和他们家吃饭吗?他好像想在东文买几块地搞搞投资,你也知道我这个富二代的名声是没有人家实在的,我们家那点家族集团发展出来的东西也需要换换水。”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一位同样身穿一身黑的中年男性走了出来,男人长得慈眉善目,看到这张脸仿佛就能平心静气。
“您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陈经理。”
“您好,市局重案组郑直。”
“徐望。”
三个人握过手后面对面坐下,陈经理的外套好像小了一些,看起来有点别扭。
“今天我们来是想了解下这个人的信息。”郑直从包里拿出写着沈文兴信息的纸,“就是你们山上立了雕像的那个墓,我们想知道是谁给付管理费以及平时是谁来祭奠他。”
陈经理捏着那张纸想了一会儿,后山上的墓不太多,有特色的也就那一家,他记得特别清楚,“是一位姓常的先生,他这个人很奇怪的,逢年过节大家都前来祭拜的时候他不来,专挑一些没什么人的日子来,不过他委托我们每年沈先生过生日的那一天要在他墓前放一块提拉米苏。”
“除了常先生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好像没有。”陈经理回头看了眼大厅中间挂着的表,“我想起来了,有一年常先生来我们这说要查监控,看谁看过沈先生,我们这边的监控只能看见背影,就是一个挺有派头的老大爷,看起来都不像中国人,那个头发都花白了,有个小年轻扶着他。”
“现在还能找到监控吗?”徐望撇了一眼刚才陈经理看的方向他想知道那边到底有什么。
陈经理拽了一下西装马甲的衣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们这面监控半年清理一次,徐警官应该明白,我们这样的地方是不怕偷和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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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富德是一个办事利索的人,第二天就下了调职文件把李俊涛接到市局,李俊涛站在大院门口,心脏咚咚跳,他曾经无数次路过这个地方,偶尔也会驻足露出向往的目光,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这里,成为那些忙碌身影里的一员。
宋明明下楼接他,虽说是先把他放到楼下工作,但最近重案组忙的错不开人,就让他先跟着组里行动,他发现李俊涛正看着大门上方的警徽发呆,跳到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
“看什么呢?”宋明明也望着警徽,那是是人民警察的标志和象征,“是不是很漂亮?”
李俊涛点点头,“明明姐,我想在这拍个照片行吗?”
“当然可以,我们每个人都在这拍过,以前的老局长退休的时候还照了一张呢,把两张放在一起挺有意义的。”宋明明拿出手机,往后退了两步,“往左半步,你现在站的有点歪。”
李俊涛随着她的指挥站定了,他又抬头看了眼警徽,发现确实是在正上方才放下心来,他敬了个礼,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
“好啦,好啦。”宋明明把照片给他看,“组里有机器,一会儿洗出来。”
徐望站在大门口,发现宋明明和李俊涛站在院中间,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晃得屏幕看不清,两个人把手护在手机上方,两颗脑袋紧紧地贴在一起。
“干什么呢?”徐望冲过去,硬生生把两个人挤开,“也给我看看呗。”
李俊涛往旁边挪了一步,他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望哥,是我刚才拜托明明姐给我拍的照片。”
郑直也走了过来,他站在李俊涛旁边,一只手拖着腰,“今天就调过来了?”
“李队说最近忙,让我赶紧来搭把手。”李俊涛看着郑直的那只手,“郑哥你腰怎么了?”
郑直没说话,徐望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偷笑,“你郑哥岁数大了,摔了一下磕到腰了。”
“郑哥你摔啦?”宋明明窜到郑直身后,伸手就要掀他衣服,“没磕伤吧,怎么不小心点。”
郑直后腰上一大面紫色的淤青,看着有些吓人,他打掉宋明明的手,“没事,一会儿涂点云南白药就好了,就是溜号了。”
一行人往楼上走,宋明明站在中间,她叹了口气,“上午那个带蝴蝶结的小女孩当地警方去找了,人家初中毕业就跟着父母移民了,压根联系不到。”
“不过也不是一点好消息没有,他们找到了苗晶晶小时候的小提琴老师,当时是在家里授课的,她见过几次苗晶晶的父亲。”
“具体吗?”郑直追问。
宋明明边扶着门边摇头,“她说只是管那个人叫苗先生,不知道具体的名字,不过我们通过家庭住址摸到了当时的房主,是一位美籍华人,好几年前就去世了,并不是苗晶晶的养父。”
郑直站在储物柜前翻找云南白药,药箱已经被各种膏药填满了,他一只手翻起来有些费劲,“没事,总有突破口的,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不可能没有痕迹。”
“所以还有一个好消息,那位老师说苗晶晶的养母叫梅贞,顺藤摸瓜发现她的前夫叫吴广文,已经拿照片给老师辨认过了,就是苗晶晶的养父。”
“吴广文?”徐望从抽屉里找出红花油放在郑直眼前晃一晃,示意他趴下,“这人名字怎么那么耳熟?
郑直把衣服掀起来,人趴在开会用的大长桌上,“吴三的曾用名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