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离开,江见时便好奇道:“这王虎定然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你方才是如何赢了他的?”
鹿青音笑着看他:“这也是兔子教我的,这些赌番摊玩的就是些没脑子的富家子弟,这么大场子没有摊官,反而让赌客掌手,说明这王虎和赌坊是有些关系的,王虎能赢,赌坊就有收成,那么他该如何次次都赢?”
江见时来了兴趣:“如何?”
鹿青音与江见时走的近了些,胳膊有意无意碰着江见时,心内喜乐道:“赌番摊的出千方式莫过两种,一种是开摊皮!此种赌术稍稍复杂,行骗的手法有‘落’、‘扒大细’和‘飞子’,另外一种便是尤为简单快速的‘磁石’法,今日你我遇到的便是此法。”
“难道那王虎方才用了磁石?”江见时不解。
鹿青音点头道:“你可注意到他手指上的两枚扳指?两枚扳指都不粗,雕的纹饰华丽,可是王虎手指无茧,并非好玩弓箭之人,此扳指也非玉器彰显不了富贵,那么他带此物究竟何用?”
鹿青音转头看着江见时笑道:“成天混在赌坊的人,带双扳指,只有一个用处,便是做千术!”
江见时觉得甚有意思:“这扳指就是磁石?”
鹿青音摇头:“磁石生脆难以刻形,那扳指定然是铁铸的,而磁石,就在骰子里!”
江见时:“若是如此该如何控制?”
鹿青音道:“几个骰子是木头的材质,中间隐约有鱼胶的印记,说明这骰子做过手脚,我朝远洋船队的船只便是用鱼胶做粘合修补,防水防汗!这骰子的一面加上一小片磁石,他左手持碗,骰子有磁石的一面便向左,右手持碗,骰子磁石一面向右,轻轻松松就能控制点数!”
江见时心中暗赞鹿青音观察力,鹿青音虽偶尔性格执拗,但看这一桩桩的案子,也确是因为执拗才能将案件查的水落石出。
两人往回走着,就走到了槲皮镇的集市上,比起扶丰城,这里的人少了很多,不远处传来木香味儿,两人顺路行过去,见一个小木匠正在门外做东西,江见时和鹿青音看着那些木头雕出的东西倒是可爱,突然江见时的目光被角落处一把绿檀香的木梳吸引了,那把梳子上雕着一只栖息在桃花枝头的长尾凤凰,甚是漂亮,梳子后还坠着银灰色的穗子,精致而又大气。
江见时没有碰它,只是看着那凤凰端详了许久。
鹿青音走了过来,看他正在打量那梳子,问:“你喜欢此物?”
江见时摇头:“只是觉得奇怪。”
“有何奇怪?”
“没事。”江见时倏尔笑了笑离开了这木匠铺子。
两人又走了一阵,听闻远处传来嘈杂,街角小摊前围了很多人。
鹿青音上前打探,不知看到了什么,倏尔高兴回头向江见时招手:“江兄,快来!”
江见时见人多,不想往前凑,问到:“什么?”
鹿青音见唤不动他,索性一头扎进人堆里,过了好一会儿,江见时被日头晒的昏昏欲睡,才见他满头大汗小心翼翼抱着个木盒钻了出来,江见时看着木盒,皱了眉:“什么东西?”
鹿青音双眼明亮,将木盒打开,一块块的红色鲜糕映在江见时眼里。
“这是?......”
江见时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鹿青音小心翼翼捏出来一块:“今日运气好,竟碰到了樱果商人!”
“樱果?”江见时没有接鹿青音递给的糕点。
鹿青音有些发急,忙道:“很好吃的,你爱吃甜,这个味道你会喜欢的!”
说着就往江见时嘴里塞,江见时躲避不及被塞了满满一口,瞬间一阵香甜包裹了他的舌尖,江见时瞪着双眼,嚼了数下,被这糕点的味道瞬间折服。
鹿青音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笑道:“这朱樱都是不新鲜的,好东西就送进皇城了,羞以含桃,先荐庙宇,这可是皇城祭祀的高贡之物!商贾留了一些,在民间高价售卖用快要腐败的朱樱做成的糕点,别看那边人多,能买的也不过一二。”
江见时将糕点吞进肚子里,问道:“这一盒花了多少银子?”
鹿青音笑道:“没多少,快吃!”
他又将第二块塞给江见时,江见时拦下他,道:“你为何不尝尝?”
鹿青音:“朱樱虽好,不是人人爱吃,我就见不得这些酸酸甜甜,给!”
他将一盒糕点都塞给江见时:“都给你!”说完高高兴兴的往前走。
江见时也不知道他高兴什么,但此物的确和他心意,便也欣然接受了。
因为周家的案子,两人没有多逗留,不多时便返回了周家,兔子正等着他们,见江见时手里抱着个盒子,上前探看,突然闻到好闻的糕点味儿,口水当即就留了下来。
江见时笑了,立马就要打开盒子与兔子一起分享,鹿青音“腾”的上前,一把拽住兔子脖子,训斥道:“怎么这么嘴馋?回衙门,让厨子给你做!”
兔子当即委屈了,眼巴巴的瞅着江见时,江见时笑着没做声,鹿青音不让给,他就盖上了盖子,等鹿青音一转头,一块糕点突然塞进了兔子嘴里,兔子一边大口嚼着,一边乐的眼睛都笑没了。
隐藏在墙角处一个口水快要滴在地上的红衣汉子,满脸哀怨,他似乎理解了何为“爱屋及乌”
......
晌午,张登叫了江见时鹿青音等人吃饭,都是厨娘做得精的炒菜,还专门唤厨娘来一一给大家介绍了,介绍完张登突然转了话题:“听说二位今日早起出去了?”
鹿青音点头:“还未来过这槲皮镇,出去小游了一阵,不过说来也巧,我与江兄饮茶时听到有人打听张大人。”
“打听我?”张登手里的碗筷滞了滞,疑惑:“打听我什么?”
鹿青音道:“听说驿站下午要运来一批皇城的货,张大人要回去了?”
张登闻言,点头道:“这批货,上面要求我亲自押送,下午的确就该走了。”
鹿青音有些奇怪,张登是槲皮镇驿站的长官,这么急着走,货物运送时长肯定不短,这也代表着距离很远。可是各处都有驿站,此地有什么重要货物需要他亲自一路看守到目的地?
张登看向鹿青音与江见时:“这一趟可能要五六天,要经过黑山,必须谨慎,在下就能不陪着鹿师爷了。”
鹿青音微微皱眉,脑中闪过疑丝,若是经过黑山,那么只有一条路,就是去往扶丰城,但是最近似乎没有接到有东西送往扶丰城的消息,难道是途径?
这个疑虑也只是瞬间从鹿青音脑中出现,又被张登的话打断。
张登:“对了,鹿师爷说有人打听我,是何人?”
鹿青音道:“看是个络腮胡子样貌,旁人唤他王虎,说是等大人你走了,要到周家来办什么事情。”
张登一愣,登时竖了眉:“这人是个泼皮,憬良欠了他银子,他是要来要账!”
张登对着门口几个侍卫道:“你们在门口守着,我不在的几日,谁都不许放进这个院子!”而后对鹿青音道:“鹿师爷见笑,憬良如此不争气,与此人也脱不开关系。”
鹿青音摆手道:“张大人哪里话,此次海镜前来就是帮周公子的,莫要说这见外的话。”
话到此处,厨娘笑呵呵的为大家端来了甜汤,鹿青音低头一看,正是芝麻羹,他与江见时对视一眼,拿起了瓷勺。
一顿饭后,几人寒暄几句,张登便策马而去。
江见时坐在回廊的角落,打着盹儿,鹿青音将自己的外衫轻轻盖在他身上,坐在旁边看着他。
落日斜,秋风冷,残缺的枝桠披上了一层金辉,影子被拉的细长,扫在江见时脸上。
鹿青音用手为江见时挡住了斑驳耀眼的红光,内心静怡安乐。
过了一阵,江见时柔柔的开口:“胳膊不累么?”
鹿青音回神,笑道:“醒了?冷吗?”
江见时摇摇头,睁开一双花嫉蝶妒的眼睛,看着鹿青音:“感觉你心情很好?”
鹿青音眼睛笑的弯弯的,有些羞赧的放下手低头:“是有一些。”
“为何?”
鹿青音抬头对上江见时的目光,心中隐隐漏了一拍:“不......不为何......”
呆呆傻傻的结巴一阵,江见时倏尔坐起身子,与鹿青音坐了个面对面,两张脸离的极近,惊的鹿青音陡然向后仰去,江见时一把将他拽回来,颇有审问的意味,道:“是不是马上要见到杨姑娘,你很高兴?”
鹿青音脑子里一懵,坐直了身子,慌慌张张的向后挪了一步,道:“早说了,人家姑娘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那你为何高兴?”
鹿青音闻到了江见时身上有庙里烧香的味道,感觉很好闻,吸了吸鼻子,挠着脑袋笑道:“就是......就是看见你......”
“看见我什么?”
“看见你,心里......”
话没说完,兔子就闯了进来,见二人面对面正说着什么,赤红的光洒在二人身上,就像是一副瑶池神仙的画卷,一时看的有些呆愣。
鹿青音立刻闭了嘴,朝门口看过来,江见时也突然转过头,眸子定在兔子脸上,糅着几分疏离和冷凛,似乎对兔子突然闯入有些不悦,不过这种神色一闪而过,再看时,江见时那柔暖的模样又回到了脸上。
兔子对二人道:“王虎在来的路上了。”
......
槲皮镇不大,王虎半路又进了娼馆子,玩了一个多时辰,才餍足的朝着周家行来。
此时已经隐约能见到月牙挂在东边的天空,天气渐冷,槲皮镇的人纷纷回了家,不到亥时,各家已经闭户。
周家坐落在槲皮镇以西,行过大路,还要穿上三四个小道才能抵达,这小道附近没有什么人居住,北面是个田埂,南面是条沟渠。
王虎一路啸歌而行,正走到临近周家的最后一条小道时,突然听有人在唤自己,这声音伴着夜晚的风声,呜呜咽咽,像是啼哭般。
王虎回头寻了一圈,除了沟渠中倒映的月牙,四下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王虎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寻着路往前走,终于远远看到周宅,却见周宅门口挂着两个白灯笼,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烛火忽明忽暗,王虎看着阴侧,背后感觉一阵寒凉。
他有些犹豫,脚步越放越慢,小腹中竟升起一股尿意,他四下探看一圈,决定先解决了尿急再走,刚走到墙边,裤腰还没解,突然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王虎......”
王虎一个激灵,转身靠在墙上,他看不清四周,但能听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向自己行来!
一步......两步......三步......
王虎猛的跨起大步就要跑,却听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大步奔跑起来,王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骂咧:“狗日的,有本事出来说话!玩什么神汉巫婆的把式?”
那脚步声突然停了,似乎就在王虎身边......王虎坐在南边的墙角,隔着墙棱子就是朝东的围墙,王虎狼狈的爬起身,从裤腰上抽出一把短刀,慢慢朝着墙拐子移动。
突然头顶的树枝一阵摆动,王虎瞬间抬头,除了张牙舞爪的枝桠什么也没看到。
“王虎......”
又是一声,微微弱弱,有些沙哑。
这声音就来自自己身侧,王虎举起短刀四下乱砍,吼叫道:“谁?出来说话!老子可不怕你!”
又听那声音“嘤嘤”哭了起来:“来陪我啊......我一个人......好难过......”
王虎汗如雨下,一咬牙,索性冲到围墙另一边,可哪有半个人影!
“来陪我啊......”
王虎惊惧的发晕,他慢慢凝住气息,想听那声音,来自何处。
“王虎......”
这声音......分明就在自己身后!
可自己身后就是墙!
王虎吼道:“日了你老娘,给老子滚出来!”
他原地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
“我就在这里啊......”那声音竟透出挑衅之意。
一根枝桠突然打在王虎头上,王虎屏住呼吸,似乎听到头顶有什么东西,他不敢抬头,却又忍不住好奇,伴着一阵风声,王虎再一次抬头看去,却突然暴喝一声,重新坐倒在地,眼球突出!
只见那密密麻麻的枝桠中间露着一张鬼脸,眼睛黑黢黢的一片,没有白色眼仁,嘴里密密麻麻布满了牙齿,舌头从牙齿中间掉出来,正痴痴的看着他!!
王虎吓得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来,□□里瞬间湿了一片!
慢慢的,那枝桠越来越低,一双溃烂的手从中间伸了出来,手上还攥着一条白绫,那白绫绕过王虎的脖子,倏尔狠狠将他吊起,王虎奋力挣扎,但却无济于事!
正在紧要关头,便听墙内有个声音穿出来,那白绫突然扯断,枝桠中的鬼脸似乎被什么拽了出去,待到王虎发黑的眼睛再次能看见东西时,面前已经站着鹿青音江见时和兔子,以及一个蓬头垢面,带着鬼面的人和一个老妇人爬在一侧。
王虎哪里还能辨认出这二人是谁,气息方一平稳,便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