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多时,马车行至了茬路口,江见时朝马秋霆作揖道谢,一句话也未与鹿青音说就下了马车。
鹿青音心里不舒坦,别着一股难过劲儿,看着那人走的决绝,很快消失不见的背影欲言又止,想了许久,终是怕惹了江见时的反感,按捺下了追他的念头,同时又想着从黍江回来,便让兔子去大时山打听他的居所。
正想着突然看见马车上多了个物什子,竟是那朱樱糕!
鹿青音打开一看,除了那日吃掉的几块,剩下都仍然整整齐齐摆在盒子内!
鹿青音突然叫停马车,想跟马秋霆解释,却见他不知何时扯起了呼。
鹿青音也顾不得其他,抱着朱樱糕就朝江见时离开的方向跑,可是寻了半天却没人,鹿青音困惑,他便是会武功,怎能走如水上漂一般?
突然,他看见地上有脚印划过的痕迹!是划过?!这脚印在一处变了形,而后拖出长长一道,似乎是.......!
鹿青音大惊,对着兔子喊道:“有人劫持了江兄,快给我找!”
兔子轻功极好,三两下便搜到了一处破庙,这破庙破到门扇子都掉在了地上!鹿青音不敢打草惊蛇,伏在附近的草垛里,往里探看,却见江见时被绑在一处,一个红衣大汉正拿着大刀指着他,似乎在威胁什么,而他脖颈儿上......正流着血!!
鹿青音怒火噌的窜了起来,哪里还能继续往下等?他不顾自己身手平平,暴喝一声冲了进去,伴随着另一扇门倒地拍出的灰尘,那两个红衣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对兔子吼道:“给我追!一定是鬼书生!”
说完他一把将江见时抱起来,看着他脖颈儿的伤势,急的眼睛通红,他捂着江见时的伤,将他揽在怀里,焦急问道:“怎么样?江兄,你怎么样了?我带你找大夫!”
江见时像是受了惊吓,慢慢睁眼,凤眸聚在鹿青音脸上,楚楚可怜道:“青音,疼......”
这一声,生生将鹿青音的心都揉碎了,他紧紧拥着江见时,手掌抚着他的头,轻声哄着:“马上就不疼了,我帮你找......”
鹿青音一想此处乃郊外,哪里有什么大夫,索性,他将自己的中衣扯出来,将洁白的袖子撕下,包在了江见时脖颈上,而后打横抱着他上了马车。
马秋霆方才还在扯呼,此时微微睁眼,看到这么一幕,跟着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道:“玩这么大?”
鹿青音没明白他的意思,目光疑惑的落在他脸上。
马秋霆急忙改口:“此地山匪多,我们还是不要让江公子独自行动了,他这般样貌,也不安全!”
鹿青音点头,自是认同,抱着江见时对马秋霆道:“大人,我方才似乎看见了鬼书生!”
“什么?”马秋霆立刻正色:“鬼书生?他为何会在这里?”
鹿青音低头看着倚在他怀里的江见时,道:“他很有可能是来抓江兄的,江兄之前应该是见过他的真容!”
马秋霆脑子里揪了个疙瘩:“可是......一路竟跟到了这里?......”
他狐疑的看着江见时,似是不相信,但此话又出自鹿青音之口,心中顿时疑窦丛生,矛盾的不得了。
江见时倚靠着鹿青音,自己一点力也不使,就像是粘在了鹿青音怀里,他微微睁眼,声音又低又柔:“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待我伤好些......”
“待你伤好些,你也哪都不要去了!”鹿青音打断他:“只要我一日未抓到那鬼书生,你便一日别想离开我身边。”
鹿青音这话说的坚定,不容置喙,仿佛拿出了七分公堂上的架势。
江见时不再吱声,心满意足的闭了眼睛,享受着鹿青音胸口的草木清香。
另一边兔子追出去几里远,却根本寻不到那红衣人的半点踪迹,他挠着头带着一众人马四处探看。不远处的树杈上,站着两个娃娃脸的红衣壮汉,一个正在吃糖葫芦,一个握着唢呐若有所思道:“咱家主子真是个狠人儿!你刚看见了吗?自己拿刀给自己剌一口子!......啧啧啧......真能下得去手!”
玉蟾瞟了眼司南,道:“你懂个屁,这叫苦肉计!”
司南道:“啧啧......你说主子是不是孙悟空的后代?”
玉蟾:“怎么讲?”
司南:“一肚子猴心眼子!”
玉蟾:“......”
......
天空随着马车摇荡了一天疏雨,马车内清寒难度,揭开车帘,雨水迷离满眼。
鹿青音的外衫罩在江见时身上,看他睡的安稳,问马秋霆:“大人,这杨通判听起来官职不大,他所属之地可是直隶?”
马秋霆闭着眼跟着马车摇晃身体:“黍江本就是直隶地域,一半的官都直接与中书省对接,最大的官姓单,黍江知府,正四品。”
鹿青音想了想:“那岳灵瑛的父亲说是黍江同知,其是单大人手下?”
马秋霆点头:“其官职也不小,正五品,所以莫要看杨通判区区六品通判,却直接可在朝廷说上话,他身边附庸之辈数不胜数,也是个鉴貌辨色的主儿。”
鹿青音又思忖一阵,小声道:“海镜可否请求大人一件事情?”
马秋霆睁眼,防备的看着他:“你已经支了半年的供奉,还想干什么?我这钱以后可都是要养老婆的!”
鹿青音见他如此,不禁笑道:“大人莫要担心,并非与钱有关。”
“那你说,何事?”
“大人可否帮海镜打听打听,这杨通判与当年的林家可曾相识?”
马秋霆突然皱眉,一双三角眼瞪的混大,他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鹿海镜,你可别给我整事,王鹤藜可是答应过我,不趟这滩浑水,我才愿意收留你的!若是被朝廷的人知道,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你无牵无挂,我屁股后面还一堆娘们儿嗷嗷待哺,要是连累了我,我可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鹿青音见他反应这么大,忍不住笑道:“我就问问,若是大人不帮便罢了。”
马秋霆恼道:“我自然不帮,你也不许打听,乖乖在我扶丰城呆着,少不了你的吃穿,便是你再养个男媳妇儿,我也照样罩着你,唯独这件事,不能提!”
鹿青音看马秋霆眼睛瞅着江见时,脸瞬间红了,“男媳妇儿”几个字直接将他说的心中萌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鹿青音不自觉的低头傻笑了两声,被马秋霆嫌弃道:“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哎,不过也好,纯情一些,免得像我一样,前半生浪荡,后半生煲汤,这雨一下,我这腰......疼的呦......”
鹿青音闻言揭开矫帘,看到兔子戴着蓑笠瑟瑟发抖,鹿青音问:“距离黍江还有多久?”
兔子冻得直打哆嗦:“师爷,我们行的慢,最快也要明个儿下午到黍江了。”
鹿青音看他的样子,又回头看了眼江见时,担心道:“怕是夜里雨会更大。”
马秋霆道:“附近寻个客栈或者驿馆住下吧。”
兔子像是就等这句话了,立刻挥着鞭子应着:“好嘞,大人!”
此地凉风索索,雨水的湿气在地上腾出浓雾。兔子摘了蓑笠,搀过江见时,对马秋霆和鹿青音道:“这里离黍江不远了,附近能住的只有这家驿馆。”
马秋霆左右打量一番,道:“便是能住就是你我幸运,至少比露宿雨夜好上不少。”
鹿青音要好了几间房,一边朝众人行来,一边道:“大人,房间还有很多,我全要了,让侍卫们也在屋内休息吧。”
马秋霆点头。
正在此时,门外进来几人,带着佩刀,看见一众侍卫,又退到门口,在门口问老板:“还有房间吗?”
老板摇头,也没多解释,似是有些怕。
鹿青音看他们装扮甚是眼熟,再看面相和动作,似乎不是朝廷的人......既非朝廷之人,随身佩刀,那便是......山匪?!
鹿青音没有做声,不想打草惊蛇,这驿站偏远,指不定旁边还有诸多埋伏。
鹿青音从兔子手中接过江见时,正在此时,那山匪突然咳嗽一声,江见时抬了头,他与山匪四目相对,倏尔又低下头去,那山匪眼瞳缩了缩,转身对身后兄弟道:“没有房间了,走吧。”
眨眼间,人都没了踪影。
鹿青音心中疑惑,但挂念着处理江见时脖颈上的伤,急忙将人搀进了屋内,安顿好后又去给马秋霆道安。
方从马秋霆屋内出来,兔子便跟了上来,拽住鹿青音道:“师爷,你觉不觉得江公子有些奇怪?”
鹿青音驻足:“有什么奇怪?”
兔子:“江公子那日降妖,好生厉害!踏风而行,身如雨燕,招招都是斩人命脉的狠戾之态,怎的与我们离开不多时,就险些被割了脖子?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啊?”
鹿青音撇了他一眼:“他便是降妖厉害,也不见得与人斗亦是如此!降妖靠法术,降人靠剑术,若那鬼书生身手不俗,江兄又如何能成为对手?”
兔子还是觉得有些疑惑:“那为何对付胡春时,江公子也那么......”
“你如此猜忌他,到底为何?他便是珍贵的朱樱糕都要赏你一块儿,怎么还反倒让你生了疑心?”
兔子闻言,心下一凛,睁着大眼睛,结巴道:“您.......您看见了......”
鹿青音白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边走边道:“我又不瞎!”
兔子立刻心中懊恼,明知江公子对自己好,怎么还成了白眼狼?偷偷窜到自家师爷这里怀疑江公子?......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鹿青音进了江见时的屋子,见他正睁着眼看着自己,忙走过去坐在他身侧,问到:“可还疼?我让老板找了些伤药,一阵就送来了。”
江见时脸上蒙着病气和让人怜惜之色道:“险些再也见不到青音了。”
鹿青音心中疼惜,又挨着他近了些,查看他的伤口,道:“从黍江回来后,你就在衙门里好好养身子,若非我同意,你不许任性私自出这扶丰城!”
江见时眼睛眨了眨:“你是要圈着我?那我岂非牲畜?”
鹿青音嗔斥道:“若是做一只好吃好喝让人记挂的牲畜,倒也是好事!”
“你,记挂我?”江见时盯着鹿青音的眼睛。
鹿青音倏尔觉得脸火辣辣的,道:“你我朝夕相处许久,便是猫儿狗儿也是有些情感的。”
江见时见他不正面回答,脸色渐渐变了:“是啊,便是杨姑娘也要记挂在心的......”
鹿青音皱眉:“你怎的还在说这件事?”
江见时听他语气生硬,不知又被触碰了哪跟薄筋,转过身子,躺的像块木板似的:“衙门里事情明明那么多,非要去那黍江看什么通判家千金......居心叵测,谋有不轨!”
鹿青音见他模样,心中好笑:“江兄今日说话奇奇怪怪,怎的会这般想我?胡春的案子涉及数条人命,杨姑娘深陷其中,如今算是结案,也该禀报一二与杨大人不是?总不能让马大人落个目无余子的口舌。”
江见时闻言,透着几分讥讽道:“可是马大人分明说你是去迎娶杨姑娘的!”
鹿青音愣了愣,一板一眼的解释:“怎么会?我与那杨姑娘萍水相逢,相见不过尔尔,莫说娶她,便是交友也怕是不妥。”
鹿青音生怕被江见时误会了,但又隐隐感觉江见时似是很在乎此事,试探道:“不过......若是我真喜欢上了那杨姑娘......江兄......”
江见时蓦地半坐起身子,一双凤眼勾人魂魄,他质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上她?”
鹿青音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被江见时的眼睛勾的忘了要说什么,两人一阵无言......
江见时等的失了耐性,冷冷白了他一眼,躺下身子,将被子盖过半个脑袋,对鹿青音道:“你喜欢便喜欢,与我何干?你便是娶了她又与我何干?要是指望我说什么祝福的话,那就等你娶她那日,我定然揣着十分的心,将天下所有吉利话都送给你!”说完闷头不吭声了。
十分的心......
鹿青音心中寒了几分,他又看着榻上的人道:“江兄最近脾气怎的?......”
“怎么?是人就有脾气!你当我是山中的男菩萨?”江见时没好气。
鹿青音顿了顿,苦笑道:“我没说不好,只是觉得江兄这脾气有时候堪堪比得上那千金小姐......”
突然从榻上飞来一个高枕,正正砸在鹿青音脸上!鹿青音没坐稳,一下摔倒在地,还没缓过神儿,榻上的人便坐起身子,一把薅住鹿青音衣襟,怒道:“你说我像个女人?”
此刻江见时这般模样不仅不像女人,更像个凶神恶煞的阴官,况且他身子骨比鹿青音更结实,这般气势堪堪将鹿青音覆盖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鹿青音急忙摇头,用力将自己衣襟从江见时手中挣脱,微微畏道:“江兄怎的千张脸?方才还柔柔弱弱,现在......”
发觉自己的确有些反复无常,江见时忍了忍,朝着鹿青音伸出一只手,想拉他一把:“起来吧,我可能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反应过激了。”
这理由就是村头傻子也不信......
鹿青音看他脖颈又微微渗了红色,没就着他的手起身,自己爬起来,急忙去查看江见时的伤。
江见时也没躲闪,由着鹿青音触碰。鹿青音轻轻的呼吸喷在江见时耳边,那一股小凉风一直从他的脖颈窜到了后背,江见时呼吸沉了沉,穿过鹿青音袖子看见他洁白的胳膊,而后飘来了一阵草木的清香。
江见时闭了眼,道:“你若是对那杨姑娘无意,就痛快些拒了她。”
鹿青音道:“她从未说过嫁娶之言,我自然以礼相待,若是她真有那意思,我定会拒了。”
这个答案似乎很和江见时的心,待鹿青音为他处理完伤口,江见时才乖乖吃了兔子送来的素粥,一口一口极为缓慢,羸羸弱弱的令人疼惜,仿佛方才猛的坐起身子打人的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