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有些问题。”江见时突然道。
鹿青音用袖子抹了抹鼻子看着江见时。
“方才葛万生说七个山匪是灭因寺的人干的,这其中有问题。”
鹿青音不解,方才还正在说林家的事,怎么扯到灭因寺了?
江见时道:“那七人死在黑山,我发现水蛭精的踪迹时是在扶丰山脉,她一路而行只有一辆马车,但到了扶丰城外就成了三辆马车,若是她没有杀人,那么那七人的尸体是在她发现之前就已经即将抵达扶丰城......但是谁会带着七具尸体走了这么远?”
鹿青音警觉:“况且灭因寺都是德高望重的僧人,怎么会杀人?除非是葛万生的手下个个儿皆为不要命的狂徒,想要杀人灭口......马大人也曾经说过,黑山山匪不好惹,可是今日一看,这黑山明面上是个恶人窝,实则是个井然有序的山寨,若是只为劫财,那些僧人,即便是武僧也断不能将七人的命全部夺去,但若是杀人,以现下来看,这些武僧的功夫不可轻视,难道这七人会蠢到不知道逃?黑山可是他们的地界?”
江见时道:“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鹿青音不解。
江见时:“这七人不是冲银子去的,只是想杀了这些僧人。”
鹿青音突然安静下来,他转头看向牢房的窗子,外头明明灭灭的火光,古怪又诡异。
葛万生撒了谎?
“指月,那光,不太对劲儿......”
江见时被这个称呼一怔,心中柔软之地被触碰,他站起身随着鹿青音的眼睛朝窗外看去,的确,那火光从天色暗下后就一直在闪烁,闪的并无规律,但却不正常。
鹿青音慢慢走到窗边,探着头向外看,远处有个简陋的大门,大门口看不清是否有人看守,有人进来拉动大门时,通往地牢方向的灯火就会亮起,大门关闭,灯火就灭了。
“灯柱上有横杆。”
江见时提醒,似乎横杆上有绳子挂着物体,随着大门开关而升降。
鹿青音喃喃:“灯柱上点的不是蜡烛,这灯柱如此高,一路而来有十六盏,来来回回点蜡烛,不太可能。”
江见时也看的新奇:“小小黑山兽台寨竟能造出如此便捷之物?”
鹿青音突然想到什么,对江见时道:“指月可否帮我取一盏来?”
江见时看着他还肿的眼睛,微微笑道:“冲你唤我一声指月,便是星星也摘给你!”
他突然抬手轻拍两下,牢外飞进一只红色蝴蝶,那红蝶落在一角,瞬间化作一个精壮男子,是拿着唢呐的司南。
“主子,有何吩咐?”
“你去将那沿路灯盏里的火源取一个过来。”
司南问:“可是寨子里路两旁的?”
鹿青音插嘴:“这寨子到处都是这种灯火?”
司南点头:“是。”
鹿青音紧缩眉头,江见时挥了挥手,司南便不见了踪影。
江见时问:“你想到了什么?”
鹿青音道:“你还记得木槿镇的胡春吗?”
江见时点头:“记得,烧尸自刎的那个。”
鹿青音点头,当时我看了他烧尸的桶,觉得尸体上定然倒了酒水,才能将尸体烧成灰渣状,但是,回了衙门之后,我用羊骨还原胡春作案手法,发觉不对。”
“什么不对?”
“即便倒酒,尸体也不可能会被烧成灰渣,若不想留有任何尸体残骸的证据,火必须要大,且要长时间燃烧!所以人虽然是他杀的,但是尸骨是如何处理的却至今还未有定论。”
江见时不解:“那他与这黑山兽台寨有什么关系?”
话落,司南出现在牢门外,捧着一盏灯递给了鹿青音。
鹿青音看这灯外罩着非常密实的瓷碗,上半截有绳子坠着,被司南剪断,瓷碗很重。
鹿青音打开这瓷碗,只听叮叮两声,突然烛盏内东西亮了起来,照的四处通明,火并不算太烫,但越染越烈。
鹿青音面色变了变:“是燧烛!”
“何为燧烛?”江见时疑惑,盯着那烛火看的认真。
鹿青音道:“是燧石在水下被打磨成的烛火,他揭开瓷盖,上面挂着两颗小鹅石,燧烛周围一圈盛了水,那两个石头落进周围的水槽,水漫过燧烛,就会熄灭,反之则会点燃。”
这机关看着并不复杂,尤其是那黑山多雨,不过几天水槽自动会灌满,此设计聪明轻巧,可是区区黑山兽台寨怎会有这东西?
江见时问:“设计这玩意儿的人倒是个聪明的!”
鹿青音摇头:“设计此物并不难,但是取得这么多的燧石却很难,你可知燧石由朝廷专门开采保存,此物大多用在皇家墓室,用来做墓室的长明灯,黑山山匪夺人钱财为生,如若进过王公贵族墓穴,仿造这长明灯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照猫画虎,但是黑山山矿并不富产燧石,所以出现这么多在黑山上,绝对有问题。”
“那这和胡春有什么关系?”
鹿青音倏然转头,看着江见时,我当日查看那桶,桶的低端蔓延着赤色,我以为是红衣,现下一想,桶中有些红色的结块物,沉淀在底部,那也许并不是红衣,而是赤磷。”
“赤磷?”江见时不明:“青音何意?”
“如果说胡春烧尸用了燧粉和木炭,持续增热,再用石盖盖了那桶,那么人身体内的骨头很有可能被烧成灰,但仍会留下比较硬的残骨,比如牙齿,所以我们之前只在那灰堆下发现了些许小块的人骨,若是此事没有被我们遇到,那些人骨混在灰堆里,再随着泥淖流向各地或陷入土中,很难再被发现。而且若是盖上石盖,燃烧后留下些许赤磷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就可以完全解释胡春的作案手法了。”
江见时思忖道:“难道胡春和这兽台寨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鹿青音微微叹气:“只有弄明白兽台寨这燧烛的来历,也许就能弄清楚胡春的真实身份。”
江见时听后,像是没听明白:“胡春还有别的身份?”
鹿青音慢慢点头:“他知道我是林青音,也知道我三姐林兆雪。”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江见时与鹿青音双双盯着那烛台盏,脑中各自想着事情。
过了一阵,鹿青音将烛盏交还给司南,对江见时道:“无事,明日我们先随葛寨主去看看那抛尸之地。”
“好。”
第二日一早,两人没有等来葛万生,却听到牢内的几个看守乱作一团,小声议论着什么,叹气之声不绝于耳。
鹿青音唤来其中一个看守,问道:“这位大哥,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守卫吊儿郎当,白了鹿青音一眼:“我看你们是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鹿青音与江见时对视一眼,又问:“大哥为何这么说?”
那看守道:“今日一早,我们寨主被发现死在了屋里,现在可没人管你二人的事情了。”
“死了?!”鹿青音愕然。
江见时倚在牢门上,手上攥了个银豆子对看守笑道:“大哥若是愿意回答我二人三个问题,这东西便归你。”
鹿青音和看守一同瞪大了眼珠子。
看守咧着黄牙笑道:“现在没人管你们,我就是杀了你们也没人找我麻烦,我不用回答你问题,就能拿到这银豆子。”说着拔了刀。
鹿青音下意识护在江见时身前,一时忘记了江见时功夫要比他高得多。没想到鹿青音还没开口,那守卫突然往二人身后看去,慢慢仰起头,脸上恐惧之色乍现,他手里的刀“叮”的掉到了地上。
鹿青音回头一瞧,那穿着红衣服的“四大金刚”就立在两人身后!
江见时笑道:“现在我反悔了,银豆子不想给了,但是问题我还想问。”
那人想跑,突然被江见时袖子中甩出的一根金鞭扯了回来,扼着喉咙,满面青紫。
那守卫想要跟同伴求救,又听江见时道:“你敢喊,我就杀了你!”
那人瞬间放弃了呼救,吐着舌头艰难道:“大......大侠......想......想问什么?”
江见时轻轻松了松鞭子,脸上笑容魅惑,眸色却阴侧狠戾,道:“第一个问题,葛万生是怎么死的?”
那人被鞭子一松,大口喘气:“这事蹊跷,听伺候的人说,咳咳,是悬梁自尽了!”
鹿青音脑中闪过疑惑:“悬梁自尽?堂堂兽台寨寨主竟然悬梁自尽?”
那守卫哀哀戚戚的跪坐在地上,哭咧咧道:“这谁能想到?昨天还好好的!况且我们寨主不说是枭雄,也是黑山的山主,如此死法,任谁也接受不了啊!可是......可是寨主武功高,这寨子里没人是他的对手,根本没人杀得了他,寨子外的人也进不来啊!”
鹿青音又问:“可有伤口?”
“这小的哪能知道啊?我昨天就蹲在这黑牢里看着两位爷,若不是送饭的传来消息,小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江见时又问:“你们寨子里的燧石从何而来?”
这看守微微一愣,防备的瞅了眼两人,支支吾吾不说话。
江见时眼看就要拉紧鞭子,鹿青音的手轻轻搭在他腕子上,对看守道:“葛寨主虽然已死,但定然有人接任寨主,今日你困不住我二人,我们若是出去了,说是你收了我们的银子放了我们,你会有什么结果?”
守卫眼神恐惧。
鹿青音:“若是你实话实说,把我们想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不走,还会等着你将我们交给接任的寨主,这颗银豆子也归你,两种选择,你自己选。”
“你们不跑?”守卫似乎不信。
江见时好笑道:“我们若是想走,这牢房进都不会进。”
那人眼瞅着“四大金刚”站在两人身后,也信了八成,想了一阵,道:“你们说话算数。”
江见时不耐烦,皱眉:“你说还是不说?”
看守忙道:“这燧石是十几年前从驿站押送队伍手里抢来的!我也是知之甚少,都是听寨子里的老人说的,具体怎么回事,二当家他肯定知道!”
“二当家?”鹿青音问:“他现在是否在寨子里?”
看守急忙点头:“在,葛寨主出了事,他要主持寨中事物,他现在就在寨主院子里!”
鹿青音看向江见时。江见时又问:“你可知之前扶丰城死的四个山匪,尸体被丢到了何处?”
这看守一愣,摇头道:“两位爷,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就是将小的头割了去,小的也不清楚啊!”
看着看守一脸老实样,江见时和鹿青音也知道他没撒谎,然后对他道:“带我们去见你们的二当家!”
那看守愣愣的看着两人:“现......现在?”
“现在。”
还是葛万生的院子,看守畏畏缩缩的跟门口守着的几个人说了几句,一人跑进屋内,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披鹰羽披风,内着黑衣,左耳带着两个银环的男子走了出来,此人长得与葛万生相像,却比葛万生俊朗高大,同样的鹰眼,不刁但晕着厉色,肤色是幽幽的古铜,下了台阶,竟与江见时一般高。
江见时看清他的脸,眸子突然缩了缩。
这人面无表情走到二人跟前,微微仰头,用眼底看着二人,先是看到江见时,闪过一丝惊讶,微微挑唇,又看向鹿青音,甚是玩味。
他浑身散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势,与葛万生有些相似。
那看守忙道:“二当家,这是昨天抓来的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二当家,眼睛在江见时脸上鹿青音脸上来回不停扫,最后目光定在鹿青音脖颈上,道:“是扶丰城衙门的人?”
鹿青音抱拳:“在下鹿青音,扶丰城衙门师爷,这位是我的......”鹿青音顿了顿:“朋友,也是捉妖师江见时。”
“捉妖师?”
男子笑的无礼,不屑道:“听说这位昨日唤出四个金刚罗汉,将我家兄长吓的不清?”
身边没人敢做声。
江见时冷笑一声,比那二当家更加傲慢道:“是在下。”
这男子看着江见时,眼中充满挑衅,但他没有理睬江见时,目光又定在了鹿青音脖子上,从下到上的扫着。
江见时默默站在了鹿青音身前,与他眼对眼,两人气势都有些骇人,一时间四周噤若寒蝉。
鹿青音目光从江见时肩头越过,心道,此人才更像是一寨之主。
“放了吧。”
“......”
“......”
所有人呆住,面面相觑。
看守似乎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您......您说什么?”
二当家道:“放他们走。”
还未等看守应话,鹿青音在江见时身后道:“谢二当家,但是我们想知道葛寨主是怎么死的?”
那人刚抬起的脚又放下,回头看着江见时,话却是对鹿青音说的:“你就是那个能破奇案的鹿师爷?”
鹿青音微微一顿,道:“正是在下。”
那男子转过身,对着江见时身后道:“出来说话。”
江见时神色很不好,但他也没有阻拦鹿青音,等鹿青音站出来时,这二当家那鹰隼般的眼睛又盯了过来。
“我是葛万生的兄弟,你可叫我葛云衡,你二人并非我黑山兽台寨人,如此称呼并不妥当。”
不等鹿青音说话,葛云衡又道:“进来吧,人还吊着,自己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