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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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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唐菖蒲铺就满地,蜿蜒上坡的路上柳树成群,柳枝打在鹿青音肩上,像是有人在推他上坡。

鹿青音往前走看到一户人家,熟悉的大门,熟悉的石阶。

他一步一步走上去,看到了斑驳的铺首,伸手去摸,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冰冰的,他敲开了门,没有守卫,门是自己打开的,鹿青音也不觉得奇怪,抬起脚就进了这宅子。

远处有个妇人正带着两个小姑娘投壶,她们背对鹿青音,看不清正脸。

鹿青音走上前,在她门身后静静端详,只觉得这三人似是在哪里见过,可是他想不起来。院子里隐隐渗着烟气,有些呛人,不过一会儿,鹿青音就看不清她们了。

鹿青音往前又走了两步,那妇人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慢慢直起身子,却不回头。

鹿青音觉得奇怪,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伸手想去摸一摸那人,可无论走近多少步,那妇人与两个姑娘都与他保持着距离。

“青音。”

那妇人背着他唤他。

鹿青音的心微微一紧:“娘?”

“青音。”

“娘,我在这里。”

“青音,你怎么这么淘气?快来!来!”

妇人声音沉沉的,有些嘶哑。

“娘,我在你身后。”

他说话,那妇人似乎听不到,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和谁招手。

“娘!”

倏尔,妇人身前跑来一个光着身子的幼童,声音稚嫩,小脸儿在烟雾里,看的不清楚。

鹿青音皱眉,那小童腰上向腿上蜿蜒着骇人的疤痕,是烧伤的痕迹,虽然面积不大,但却一眼就能看到。

妇人弯下身子去抱那孩子,还为他轻轻擦拭着脸庞。

两个小姑娘一动不动的站着,像是两个假人。

鹿青音皱眉,开口道:“娘,我在这里!我才是林清音,他不是!”

那几人并没有动弹。

鹿青音又走近几步:“娘,我是青音啊,我在这里啊!”

几人身影越发模糊,鹿青音想要上前去拽那妇人,可是怎么也够不到,他急的满头冒汗。

突然地上的草开始焚烧,树木枝叶的火星飞的到处都是,他听到有人在远处凄厉的哭叫,声音由小到大,如穿心之箭,震的他耳朵生疼,他往前奔跑,想去救那几人,可他迷路在滚滚烟雾当中,辨不清方向。

“娘!”

鹿青音喊着:“快跑!着火了!快跑!”

那哭声似乎近了些,鹿青音顺着那哭声寻找,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嘶吼着,在烟雾中乱抓,蓦地眼前出现了那背对他的妇人。

妇人身上着着火,哭着说:“青音......救救娘......救救姐姐和弟弟!好烫......好烫啊......”

青音伸出手:“娘,青音来救你了,你转过来就能看到我,姐姐和弟弟呢?他们在哪啊?”

“青音......是你吗?”

刹那间,哭嚎声止,那妇人轻声问道。

鹿青音感觉滚烫的风在自己脸上刮的生疼,他点头:“娘,我在这里,你转过来就能看到我。”

那妇人仍是左右看着寻不到他:“青音,你,在我身后吗?”

妇人声音突然开始颤抖,似乎很害怕。

“娘,我在你身后,你转头。”

妇人恐惧道:“可是你在娘前面啊?......”

鹿青音没弄明白,他看着身前的妇人又听她道:“你转身,转身就能看到我......”

鹿青音心中升起寒意,他听了妇人的话,慢慢转头,突然间看到一张烧焦的,只剩白森森牙齿的脸就在自己面前笑:“青音,你在这里啊!”

“啊!”

鹿青音大叫一声,突然睁开了眼!他猛烈的喘着粗气,大汗浸透了软枕和被褥,双手双脚有些抽筋,疼的在榻上翻滚,不多时兔子冲了进来,立刻按住鹿青音,叫来伺候的下人慌忙的为他舒展筋脉。

一盏茶后,鹿青音才安静下来。

他用力咳嗽,几乎要将肺子咳出来,好一阵后才缓过来,转头看兔子:“准备沐浴的水,我要出门。”

兔子红着眼:“师爷去哪?师爷这样子能去哪?”

“我要去木槿镇城隍庙,找人帮忙。”

他语气笃定不容置喙,兔子即使不愿让他带病出门,此刻话到嘴边也没了办法,他明白,找不到江见时,鹿青音的病就好不了。

不到庙会之时,木槿镇比起往常荒凉不少,偶尔听到路边卖货郎吆喝,卖的也都是些临时做的吃食。

鹿青音咳了一路,抵达时已经疲乏的不行,他让兔子守在城隍庙门口,自己在周围买了高香,进了门。

城隍庙内香篆袅袅,绕过一堵照壁,立着一个高高的香炉,香炉后的庙宇内就是城隍老爷像。

鹿青音上前插了高香,又跪在蒲团上,哀求道:“崇信君,求求你帮帮我!”

他抱着一线希望伏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崇信君,求你出现,帮帮我。”

“鹿师爷,起来吧。”

身前的塑像突然开了口。

鹿青音急忙抬头看,塑像还是如此,只不过旁边躺着一个人,正咬着供桌上的果子,嘴里咕哝咕哝的看他。

“崇信君!”

鹿青音惊喜,他没想到真能将傅晟唤出来。

傅晟垂眼看他:“你找江见时?”

鹿青音怔了怔,瞬间点头:“他不见了。”

傅晟坐起身子,盘腿掐着手指,过了一阵,对他道:“他死了。”

傅晟说的随意,又伸手去拿另一个新鲜果子。

鹿青音心中似被猛击一拳,气息顿时乱了,他突然跳起身抓住他的手,急道:“崇信君说什么?”

“他,死,了!”

傅晟重复,手上还没有放弃那果子。

鹿青音死死抓着他不放,眼睛通红一片,血丝布满眼仁,额上青筋乍现:“你胡说!”

崇信君蹙眉:“你不信我就别来问我。”

“不可能!”

鹿青音手臂颤抖,突然猛咳两声:“咳咳咳咳!”

手上混了血丝。

傅晟一瞧,立刻正色:“你这病的不轻啊?看着像是陈疾,小时候生过病?”

鹿青音哪里还管的着自己,死拽着傅晟袖子不撒手,咬牙切齿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死也要有尸身,没看到尸身我就不信!”

傅晟被他拽的险些掉下供桌,稳住身子道:“他真死了!但是还可以救!”

鹿青音脑中一片空白,听着傅晟的话反应不过来。

傅晟看他糟了晴天霹雳的样子于心不忍:“昨天他和猲狙大战一场,受了重伤,来我这里躲猲狙,到了今早就不行了。”

“你为什么不救他?你是神仙,你为什么不救?”

傅晟被拽的没了耐心:“我是鬼官,不是华佗再世,对我来说他生死都是一样,不过就是以前不归我管,现在归我管。”

傅晟用力将自己的袖子从鹿青音手里扯出来,正襟危坐,又道:“他是修行人,又不会下冥府,你怕什么,每年鬼节来看他就好了。”

鹿青音气急,一把推了他的供桌,眼睛湿红:“你把他给我还回来!他不可能死!我不信!绝不信!”

傅晟不高兴了,看着自己的供桌,不悦道:“你推城隍老爷供桌是不想活了?”

鹿青音恨道:“我鹿青音烂命一条,不活就不活,今天你必须把他还给我,不然我就砸了你的城隍庙!”

傅晟无奈,烦躁的看了眼鹿青音,又瞥了眼罗汉堂,道:“他真死了,只是你想救他也有法子。”

鹿青音攥着的拳头这才有松的态势,他问:“什么法子?”

傅晟挠了挠头:“江见时死前还未娶过媳妇儿,尚有一丝怨气存于人间,若是你愿意与他配冥婚,说不上可以救他,但是他毕竟人身已死,需要快些,时间长了魂魄回不到身体了,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了!”

鹿青音心底生出一丝疑惑和怪异,但又不知道疑惑在哪,急忙道:“好!冥婚就冥婚!今日就办!”

罗汉堂一个红影闪过,傅晟低头看着自己的供桌,眼角抽了抽。

晚上,白珠也来了,对于婚配,傅晟并不了解,但此时于白珠来说却手到擒来,青丘狐族办喜事者不在少数,况且这冥婚有些意思,白珠带着一众小妖小鬼布置的得心应手。

城隍庙大门已锁,门外做了结界,兔子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些小妖来来回回忙活,惊愕的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

城隍庙北面有两间空房子,平日里是放庙会锣鼓的,今日瞬间被小妖们打扫干净,还挂了红绸鱼灯和双层的罗纱斗帐,大喜字一帖,喜庆的不得了。

城隍庙内红彤彤的一片,因为是冥婚,得在晚上办,所以四处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和红绣球。就连照壁上也挂了红布黑字的西词“并蒂花开十月天,两姓缔结喜良缘,锦堂此夜春如海,瑞兆其昌五世绵。”

鹿青音此刻央求傅晟,让他看一眼江见时的尸身,却被拒了回去,傅晟对他道:“冥婚冥婚,怎能看他的尸体?夜里你自会见到他的魂魄,待你与他成亲后,他的魂魄回归身体,与平日就无异了。”

鹿青音还犹豫着,又被白珠扯到另一间屋子,让他换了喜服,凤冠霞帔,竟是女子出嫁的衣服。

鹿青音愕然的看着那腰身极致的大红喜裙,还有那锦缎的盖头,不解道:“指月......他.......娶我?”

“那不然呢?”

白珠魅惑的眼角轻轻勾着笑意:“他那尸身脆弱,不好折腾,你穿漂亮些,好让他魂魄能留恋人间,早些回来。”

鹿青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就任由着她为自己折腾去了。

鹿青音身着盘金绣大红绸缎衣裤,外罩响铃花衫,裤子外套了一条接地长裙,乌黑的头发上簪着珠钗,钗身皆是琉璃质地,烛火一照流光飞舞。

白珠为他净面,只觉得鹿青音相貌秀气异常,鼻子又小又棱,薄唇因为生了病粉中透白,眼角微微下垂,睫毛如同敛翼之蝶,细看有些无辜。

白珠这么瞧着,就觉得鹿青音当真是耐看的,越看越灵秀,越看越纯净。

她毫不怜惜的将鹿青音发白的唇上涂上了朱赤色的唇脂,在他病态的腮上轻轻点了若有若无的胭脂,眼前的人瞬间变得华丽。

鹿青音心中焦急,忍不住道:“白珠姑娘,差不多就可以了,指月的尸身若是保不住......”

“急什么?”

白珠倒是泰然自若,仔细端详他道:“你这眉毛长的极好,不用再描摹了,已经很好看了。”

说着为他盖了盖头。

冥婚的礼节并不多,但仍少不了叩拜天地父母,鹿青音在白珠搀扶下,走出屋门,兔子正和几个小妖玩,看到自己师爷这个打扮,瞬间惊呆了,嘿嘿的傻笑不停,完全忘记了他家师爷要嫁个死人。

傅晟也觉得有趣,主动做起了证婚人,只听他大声道:“新郎到!”

鹿青音的心狠狠揪住,他知道一般冥婚,新娘子是要和公鸡拜堂的,他不安的攥着自己的衣摆,突然间,他在霞帔下看到一双白色的靴子,这双靴子正是他当初在扶丰城买给江见时的,靴子上有个白色的衣摆,外面罩着红纱,微微的他闻到了檀香的味道。

鹿青音皱眉,为何这衣服的衣摆看着这么眼熟?还有这味道?这感觉?他倏的伸手揭盖头,却被一旁的白珠按了下来。

白珠小声道:“鹿师爷不可莽撞,此人是个代替江指月的纸人,附着他的魂魄,你若没有拜堂就看到他的模样,会吓到魂魄。”

鹿青音急忙放下手,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和紧张,跟着这纸人往前走。

越走那衣服的衣摆越发熟悉,波浪的金线纹理,还有隐约的仙鹤翅膀......

鹿青音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直到傅晟大喊:“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天造一对,大吉大昌!新郎新娘进香!”

只听得身侧忽然多了很多声音,都是热场子凑气氛的,鹿青音跟着身旁承载着江见时魂魄的纸人来到一处高堂,鞠躬上香,鹿青音甚至不知道此刻受香之人是谁?

又听鞭炮声阵阵,傅晟喊道:“夫妻双双堂前站,拜天拜地配良缘!一拜天地!”

那纸人牵了鹿青音的手,转了个身。

鹿青音心头猛的一震,这手那里是纸人?分明是江见时的手!

可是他又怕这是障眼的法术,手指绻了绻没再动。

纸人带着鹿青音拜了天地,二人又跟着傅晟的叫喊拜了高堂,最后两人要行对拜之礼。

鹿青音犹豫一分,他心中矛盾,不想跟一个纸人成亲,但想到那人身上有江见时的魂魄,又不得不放下心中顾忌,挣扎了一小会儿弯了腰。

“礼成!”

傅晟最后两个字儿喊得有些兴高采烈,然后对院子喧哗的不知是众人还是众鬼笑道:“今日城隍庙有美酒招待,大家喝完喜酒再走!”

只听乱七八糟一片回应:“谢崇信君!”

四周又开始热闹一片。

兔子简直玩疯了,早就将自己师爷扔在了脑后,方才被灌了几杯烈酒,此刻已经步履蹒跚,满院子嘿嘿傻笑着和小妖小鬼求酒喝。

鹿青音被送进了洞房,他在盖头下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江见时的尸身,床榻上也没有!

他有些心急,想要出去,又听白珠在门口道:“鹿师爷先休息着吃些东西,待会儿江见时可能会回魂,鹿师爷不要怕,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人就是江见时本人,今日若是顺利,明日江见时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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