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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童身着金色肚兜,笑的喜容可掬,向江见时招手。

江见时往前挪了几步,无常鬼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祸斗与赤鷩突然向他扑来,他避无可避,被咬的腿上,手上全是血口,斑驳见骨,疼的江见时想要还击,却完全用不出力气。

小童又向他招手。

江见时忍着伤一步一步往前走,突然他脚下生出尖刀,将他的双脚扎的千疮百孔,他暗吼一声,蹲下身子,瞬间手也被扎的通透,到处都是鲜血!

“嗯!”

江见时疼的喘不过气来,大汗淋漓,钻心钻骨,让他恨不能自刎......

他想动不敢动,汗水钻进了眼睛,一切都变得朦胧......

他努力睁眼,当看见两个小童仍向他招手时,江见时毅然决然的从尖刀上拔出自己的双脚,重新踩在刀上,大口喘着气往前一步一步挪动......

这一路似乎很漫长,走了十几步,四面八方又蹿出无数花茎,花茎上长着锐利的倒刺,紧紧勒着江见时,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

“啊!”

江见时疼的忍不住大声嘶吼,身上挂着肉丝的肉随着他的颤抖,一片片掉落在地!他频繁的呼吸,胸口一上一下,嘴唇被牙齿几近咬穿!

江见时眼睛透过花茎缝隙,看着两个欢笑的孩子,突然挪动身躯,只觉得身体被瞬间割裂,他毅然决然的咬牙继续前行......

终于快要抵达时,所有的一切算都消失不见,包括他身上的伤痕。

两个小童面前放着一个小桌台,桌台上有个宝盒,里面放着一颗鸡蛋大的火红的元珠。

小女孩咯咯咯的笑道:“指月,疼吗?”

江见时惨白着脸,下意识点头,皱眉看着两人。

小男孩幼态十足,稚气道:“这些疼是你该受的,它们汇聚了所有你伤害过的妖灵痛苦,你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得其责罚,没有委屈你。”

说完江见时那通红的眼睛突然着了火,瞬间比那荆棘割肉刺痛百倍的痛苦席卷全身,江见时爬倒在地,疼的不断打滚,哀嚎,求饶......

一头乱发滚在地上,结成了疙瘩......

烈火像是锯子不停的,来回的割着他的双眼,血污溅在周围,他不敢睁眼,一旦睁眼就是红彤彤的一片,疼的剜心剔骨!

耳边不停传来各种嘶吼的声音!

“人有善恶,妖亦有善恶,你善恶不分,必遭天谴!”

“你堂堂佛修,毫无慈悲之心,其心之恶,应堕魔窟!”

“世上妖孽多?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多?这世间谁生来就能被断好坏?”

“这世间众生平等,你不分青红皂白,害旁生性命,究竟我是妖,还是你是魔?”

......

灼心的疼痛维持了很久,江见时意识混乱,面前往日种种如流水而过,他觉得经历了十年......百年......千年......

就在江见时几乎没了神智之时,那小童又说话了:“指月,抬起头来。”

江见时喘息着,缓缓抬头,披头散发极其狼狈的看向二人。

小女孩指着自己右边的路,道:“右边这条路,毁了凤凰元丹,你要承受比方才还要多的痛苦,代替这一百三十二人受难。”

男孩指着自己左边的路道:“左边这条路,放弃凤凰元丹,你回去,鹿青音在等你,只要回去就能同以前一样快乐。”

两人异口同声笑着道:“指月,你来选。”

江见时匍伏着,疼的浑身麻木,抬头看向两边,一边的尽头是一座火塔,周围围绕着荆棘和蛇虫鼠蚁,妖邪恶鬼攀附在塔周围,密密麻麻......

另一边是抱着自己哭喊的鹿青音,他看到玉蟾和司南他们与猲狙打在一起,鹿青音很危险......

江见时动了动,泪水混着鲜血流出眼眶,他定定的望着鹿青音,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心如刀绞,忍了一瞬,蓦地泣不成声,撕心裂肺......

只这一眼,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放下鹿青音......

他狠狠握拳,倏尔抬起可怖的脸,爬向另一边!

他知道自己纵使深爱鹿青音,可是方才他亲眼见证了这一百三二条魂魄的苦难,此刻再也做不到无视!

他们是鹿青音的家人,他深深眷恋的人!

他更不能任由猲狙得到凤凰元丹,伤害鹿青音!

他是捉妖师,他要破魔,他要毁了凤凰元丹,杀了猲狙,他要让鹿青音活下去!

江见时承认,自己真的算不上慈悲,他没有那么崇高的大爱,他所做只为鹿青音!

即使有,他的慈悲也只给鹿青音,尽管鹿青音曾想让他死!他心甘情愿!

江见时慢慢往那深渊处爬行,瞬间凤凰元丹炸裂,迸出无数火花,波及之处皆成了滔天火海。

而原本那桥下的火海突然变成了漆黑的深渊,所有的一切的都消失不见,两个小童不见了踪影,祸斗与赤鷩也化为水气。

江见时在凤凰元丹火焰的炙烤与吞噬中,艰难的爬进火塔,他痛苦盘膝而坐,操着沙哑到听不清的声音,为一百三十二个亡魂,慢慢诵念地藏经......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作大证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

片刻后,他皮肤被灼烧的片片剥落,头发,眉毛,鼻子,眼睛......

风华绝貌变得残缺扭曲,陨败丑陋......

直到一切都消失殆尽。

......

这一切之外,鹿青音面前的江见时突然化为了金色的光点,他与玉蟾几人化出的火莲融合,莲花骤然合拢,形成一把耀眼夺目的金刚杵,金刚杵刹那间生出赤色耀眼的凤凰翅,展翅瞬间从猲狙的喉咙穿过!

猲狙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回头瞪着神龛,他还在等凤凰元丹出现,可此时此刻他瞬间明白了,江见时死了,他宁可葬身于地狱火海,也不愿元丹为祸世间......

凤凰元丹毁了!

他还想做最后的反抗,可是喉咙那被金光穿过的洞撕裂的越来越大,不多时猲狙像是被那洞吞噬了一般,再无踪影。

金刚杵碎裂,凤凰翅消失,从中啪嗒掉下一块玉牌,玉牌由四块晶莹剔透圆玉拼成,中间是一只展翅腾空的凤凰。

鹿青音手里抱着蒲团,呆呆的盯着那块玉没有动......

他感觉到身旁熙熙攘攘围满了人,可他并不害怕,他知道这些都是被江见时救下的林家人......

......

扶丰城后山上,树木郁郁葱葱,春阴漠漠,偶尔那枯黄的树叶被新的枝桠挤落,似乎昭示着冬天走得不情不愿。

一座整整齐齐的石台围墙圈了一大片坟冢,差不多有一百多。

兔子烧着纸钱,纸灰迷在眼睛里,不停的跳脚。

鹿青音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腰上挂着一枚漂亮的玉佩,下面还坠了金色的坠子。鹿青音怕坠子落在地上弄脏了,又将他放在自己跪着的腿上。

他抬头看了眼兔子,没什么反应,跟着往燃烧的火堆中撒了一把黄色的往生纸。

兔子一边揉眼睛一边担心鹿青音:“师爷,还是我来烧吧,不然您咳疾又要严重了。”

鹿青音摆了摆手,让他别管。

燃烧的火堆前是林业起与他母亲的衣冠冢,两旁立着的是林兆雪、林青风和他大姐林语芝的墓碑。

烧完了纸,鹿青音开了一瓶不算太好的酒,倒在墓碑前,自顾自坐着喝了一阵,擦了擦嘴起身对兔子道:“从衣冠下葬到今天,已经过了末七,四十九天已满,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尽,七满魄尽,从指月离开那天算起,这片衣冠冢中的人都要过七期和三周年,你记着些。”

兔子两根浓眉撇成八字:“师爷,您要我记着我自会记着,可您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劲儿呢?”

鹿青音没搭茬,带着兔子往回走,走到半路又道:“马大人给你在衙门附近买了个院子,你暂且住下,衙门月月会给你发月钱,你无事了去衙门帮帮忙,若是住的烦了,恩师那里有给你留的银子,自会让你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平日照顾好自己,马大人辞了官,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去找麒麟将军王高阳,他们都会照看你。”

兔子越听越不对劲儿,皱着鼻子:“师爷,你不要兔子了?”

鹿青音慢慢驻足,往日修竹般挺拔的身子瘦骨嶙峋,肩头的骨头支棱着,看着疲惫不堪。

他背对着兔子道:“对于林家,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咳咳咳咳......”

鹿青音咳的气喘吁吁,咳声一止,又道:“我有要事在身,你就别跟着我了。”

“什么要事?”兔子顿时竖了眉毛急道:“什么要事?我也要去!我要跟着师爷,师爷去哪我去哪?”

鹿青音顿了顿,道:“你若是不想闲着,就去继续寻长宝吧,毕竟我们欠着他的,若是找到了,该还的债也得还。”

兔子看着鹿青音瘦削的背影,鼻子发酸,眼前那清风霁月的鹿师爷已然不在,留下的只有枯槁一般丢了魂魄的鹿青音。

第二天一早,兔子睡醒时已经到了晌午,他大惊失色,急忙跑去鹿青音屋内,却看到所有东西完好的放在那里,人已经不在了。

兔子急红了眼,拉开鹿青音往日带锁,现在敞着的抽匣,江见时的梳子和那身绣着仙鹤的衣服不见了踪影。

兔子一屁股坐倒在地,捂着脸哭了......

......

鹿青音面色青黑,坐在木槿镇的一家食肆中时,那店小二都忍不住劝他看看大夫。

鹿青音也不说话,也不回应,自顾自的吃,浅浅的一碗稀粥,他吃了两口就难受的蹙了眉头。然后坐在那位置上看着窗外发呆,一坐就坐了一下午,日头西落才将没吃完的馒头塞进行囊里。

夜里他枕着行囊睡在上了锁的城隍庙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忍不住看他,有的还给他扔了铜钱,鹿青音没什么动静,翻了个身继续睡,面朝着墙壁时,眼泪慢慢从眼角流了下来。

好难受啊......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这是你自己选的啊?

是你要他死的......

可是谁能救救我?

让我不要再这么痛苦......

鹿青音窝在钻风的门道里,小心翼翼双手合十,胳膊肘堵着心口,缓解着要命的疼痛,他泣不成声的祈求着,哀求着,恳求着......

佛祖......菩萨......求求你救救我......

让我死也好,让我下地狱也好,不要再让他折磨我!

我忘不了他,真的忘不了啊......

这些日子他换了无数地方睡觉,可是所有地方都像是有一窝长着利刺的尖草,割的他痛苦不止遍体鳞伤。他不敢动弹,只要一动那疼痛串联着心肺,让他呼吸不畅,濒临死亡却又死不了......

鹿青音抱着自己,微微颤抖,哭泣的声音与倾盆而来的大雨夹杂在一起,这些日子来所有的难过终于在老天爷微小的怜悯下,瞬间爆发!

伴着一声惊雷,他嚎啕大哭,慢慢转过身子,任由夹杂着大风的雨水泼洒在自己脸上,泪水混着雨水,流淌进地面的沟沟壑壑,了无踪迹......

是啊......

江见时死了......

可他,生不如死!

大雨没有下很久,鹿青音躺在泥泞的雨水里,挣扎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

突然远处传来喊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旁边有人道:“刚下完雨怎么走水了?”

又听来来回回奔跑的脚步声,中间夹杂人声:“这雨才下了几刻?着火的那家子是个做梳子的,前些日子才从槲皮镇赶集回来,木料都没收拾,夜里他那小儿子打翻了烛台,这下好了,左邻右舍都要跟着遭殃!”

鹿青音慢慢睁开眼,动了动。

旁边有人嫌弃的挪了下脚:“这要饭的怎么也不找个避雨的地儿躲着?”

“八成脑袋出了问题。”

鹿青音挣扎着爬起身子,他冻得不停的发抖,刚一坐起来就开始咳嗽,咳的脸都变了形,佝偻着身子,难受的厉害。

旁边人都怕他有什么疫病,急忙躲的远远的。

鹿青音低着头,缓了一阵,扶着墙站起来,又宝贝的将行囊绑在身上。

他顺着那火光走,踉踉跄跄却毫不犹豫,走到跟前,一个农舍已经烧了一半,即使方才下过雨,也抵不住那木头做的梁柱。

旁边的人都在往外跑,只有他在往里走,他看着那火蛇就像是一双双漂亮的手,引导着,邀请着他进入屋内......仿佛屋内有人等了他很久......

“哎!那有人进去了!快救人!救人啊!”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

紧接着刺耳的尖叫遮蔽了整片天空:“那人疯了吗?他疯了吗?快出来!房子要倒了!”

“救人啊!”

“要命了要命了!”

这些声音渐渐消失在鹿青音耳后,他起先被烟尘熏的睁不开眼,过了一阵,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他高兴的往屋里走,嘴里念叨着:“指月......”

房屋轰然倒塌,火苗窜至天空,只听得木头被烧成灰的“哔啵”声,其中隐隐夹杂着一句句的吟唱:“呦儿呦,随风的蝉蜕,化土的龙衣,孙伯灵的双足,高渐离的眼睛,呦儿呦,呦儿哎嗨呦,我是谁啊谁是我?一念我执,万千因果,破魔破妄,即得解脱,呦儿呦,呦儿哎嗨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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