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送暖,千枝万枝的栀子花盛开,两个陌上翩翩公子骑着一匹马缓慢行在陇田边上,扶丰城今年的夏多雨多风,平日里凉爽怡人,此刻夹杂栀子香气,连风都是香甜的。
只不过马前端坐的公子能够欣赏这城中景,身后那位却早已牢骚满腹......
“说好了看完马秋霆采买些东西就回去的,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鹿青音一手握着揽着自己腰的手,沐浴在阳光下笑的和暖:“好不容易来一回,总得好好转转,在家里时间久了也无趣。”
江见时打了个打哈欠,下巴靠在鹿青音肩上,眯着眼:”我觉得有趣,家里有九天,有胡萝卜还有兔子,还有你!”
兔子......
鹿青音想着,自言自语:“兔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江见时道:“那小子机灵的很,我们来扶丰城没遇到他,说不上已经寻到长宝了。”
鹿青音默默点头。
走了不多时,远处的农田边上突然传来一个妇人凄厉的哭叫:“来人!救命啊!”
鹿青音闻言急忙一鞭子拍了马屁股,带着江见时就往那处跑,江见时还正懒塌塌趴着,险些被甩出马背。
到了跟前,两人看到地上躺着两个农户,都是男子,正值壮年,带着有些干涸的血和白花花不明物体的两把锄头扔在一侧。
鹿青音一摸鼻息,两人早就没了气,鹿青音又查看了伤口,问农妇:“你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农妇哭道:“不过一刻,我是来送饭的......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鹿青音道:“你和这两人什么关系?”
农妇忙答:“我和这牛大是夫妻,那边躺着的叫詹东,我们住邻居!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位郎君快想想办法啊!”
鹿青音看到旁边又敢来几个农户,对众人道:“麻烦老乡谁去报一下官!”
几个农户开始都很瑟缩,不愿与衙门打交道,又听江见时道:“你们今日在此,我与这位路过的公子都看的清清楚楚,你们若不报官,定然是心虚,个个儿都有杀人的嫌疑!”
此话一出,几个农户吓的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道:“我们现在就报官!”
过了不多时衙门来了人,是个县丞打扮的人,县丞在知县之下,是个八品的小芝麻官,此人出自布衣,聪明又会攀附,更是识眼色的紧,方一见鹿青音,就将他一眼认出!
这县丞知道鹿青音出自名门望族,林家翻案后京城的皇帝爷爷对鹿青音也是赞赏有加,一心盼着他回归朝廷,现下遇见了,一个堂堂县丞却跟鹿青音这平头百姓点头哈腰:“鹿师爷!本官是扶丰城新来的县丞,名叫覃仁双,辅佐咱县太爷做事,今日有幸能遇见鹿师爷,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鹿青音谦谦有礼作揖,无视了他那些攀龙附凤的废话,直截了当道:“我与友人行径此处,看到这里出了人命,大人抓紧查办吧。”
这县丞左看右看看了一阵,道:“怕不是两人有什么纠葛,争吵之中将对方杀死?”
鹿青音微微皱眉看他:“大人不如先验尸再说。”
“是是是!来人啊!抬走!”
“慢着!”
鹿青音面色复杂的拦下覃仁双:“此二人虽已死,但尸体不可妄动,否则细小伤口经路上颠簸出现破裂等问题,都将影响判断,覃大人应该先找仵作前来验尸,将一切记录后,再进行迁移。”
覃仁双登时为难:“本官上任不久,对于验尸并不了解,衙门仵作又早就递了辞书,自从马大人一走,这衙门上上下下走了不少人!”
鹿青音闻言,问覃仁双:“大人可信我?”
覃仁双急忙点头:“鹿师爷断案远近闻名,若不是您自个儿不愿来衙门做事,咱县太爷早就八抬大轿去迎您了!”
鹿青音打断他的阿谀奉承,蹲下身子查看道:“现在正值炎热,两人尸体肚皮、两胁、胸前颜色已变,口鼻内有脓血干涸,尸体并非这一阵死亡。”
他端看地上的脚印:“除了我们这些人是从西北方向而来,东南方只有这妇人脚印,但地上杂草纷纷瘫倒,泥块松散,说明此二人有意被人拖拽至此。”
那妇人吓得跪倒在地:“官爷爷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端着茶水来找自家相公,没想到就看到他二人死在这里,奴婢是冤枉的!”
鹿青音没有搭理她,细细查看一番又道:“牛大后颈骨被砍断,面上身上伤口大小八处,詹东左脑后有砍裂的伤口,脖颈处有划伤,腿上身上一共五处伤口,两人相隔不足两丈。”
覃仁双问:“会不会是互相殴打致死?”
鹿青音皱眉看他,颇有不满:“我方才已经说了,此地明显是抛尸之地。”
明明覃仁双是八品的县丞,此时此刻在鹿青音面前却被他的气势震的连连点头哈腰,不敢还嘴。
鹿青音问农妇:“他二人平日关系如何?”
农妇忙哭道:“关系不好!我们住邻居,他家里养了鸡,满是鸡粪味儿,还占了我家院子外的两颗枣树,因为这些事情,吵了好多次,还打过两次!”
鹿青音站在一处,独自思索片刻。
此时,江见时上前看了两眼,问农妇:“你身上可是有什么疾病?”
农妇含着泪愣愣的看江见时,摇头道:“回郎君,妾身身子骨完好,没什么疾病。”
“隐疾呢?”
那妇人面上一红,困窘的超周围环看着:“没有!”
她说的笃定,让江见时皱了眉。
那妇人又道:“会不会是我家相公被詹东杀了,然后拖至此处,觉得事情瞒不过又自杀了?”
正说着旁边有看热闹的道:“詹东为了那两颗枣树,早就说了要杀牛大,还说谁也别想活!”
“我也听到过!”
旁边有人附和。
覃仁双道:“也许这妇人说的有理呢?”
鹿青音道:“断然是妇人之见,没有任何道理!”
旁边瞬间都噤了声。
覃仁双不解:“为何?”
鹿青音:“詹东若是自杀,难道能用锄头将自己的后脑砍伤?即便是杂耍之人,这个死法,怕是做不来!”
覃仁双瞬间为自己的愚蠢汗颜,忙问:“鹿师爷的意思是?”
鹿青音道:“去这牛二和詹东的家里看看,尸体拉回衙门,大人可以去找邻城的衙门协助,看能不能派仵作来验尸做文书。”
覃仁双急忙点头,这才叫人将尸体运回了衙门。
到了牛大家,众人果真看到他与詹东家围墙中间有两颗枣树,被篱笆围了起来,围进了詹东家院子。
鹿青音四处打探着,江见时也进了牛大的屋内,他走进牛大卧房,掩了鼻息,旋即出了门,又在院子四处瞧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鹿青音走到他身边问:“闻到了什么?”
江见时道:“臭味儿。”
鹿青音感受不到,问:“什么臭味儿?”
江见时犹豫一阵:“畜牲。”
鹿青音皱眉:“有妖?”
江见时突然笑了:“鹿师爷现在破案怎的也信了妖?”
鹿青音倏尔不好意思挠着脑袋:“见得多了,怎能不信?”
江见时慢慢正色:“不错,有妖!”
鹿青音看向他。
江见时道:“只有鹿师爷找到凶手,我才能知道是什么妖?”
鹿青音了然,对覃仁双道:“大人,还需您派衙差将附近三十至四十岁,个头在八尺有余的精壮男子都寻来。”
鹿青音给的范围对于这小小村落来说并不大,况且八尺男子个头很高,身体矫健之人更是少之又少,覃仁双二话不说派出衙差就去寻。
覃仁双问:“为何要寻这般男子?”
鹿青音道:“牛二和詹东两人都在四十岁左右,身体健壮,骨量极重,看拖痕凶手该是身上背着一个,手上托着一个,一起扔到了田间,能将两人之中其中一人扛在肩上,此人必定不能矮小,且身量不轻,需是精壮男子。再看两人方才身上的伤势,牛二致命伤来自于后颈的砍伤,詹东来自于脑后,脑骨虽脆但硬,能将二人骨头斩出裂痕,说明此人力气不小,这也对应了身量重的精壮男子特征。”
过了一阵衙差寻来了四个与鹿青音所说相符之人。
鹿青音先给江见时让了一步。
覃仁双不解:“这位公子?......”
鹿青音答:“这位公子会让我们查案的进度更快,否则这几人不审上三四日,怕是根本审不出结果。”
鹿青音说完,看向江见时,脸上带了不容易被察觉的笑容,笑容中满是得了某件宝贝的洋洋得意。
果然,江见时站在一个男子身前,观察一阵,笑道:“年纪轻轻怎的与四十岁妇人偷情?”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哗然!
覃仁双与身边衙役面面相觑。
那男子看着三十刚刚出头,一身腱子肉,长相不算俊朗,但却看着顺眼。
牛大媳妇儿一听,哭着跪倒:“大人说的什么话?民女怎么会和他人苟且?大人毁民女清白是何居心?”
不等鹿青音去审,江见时走到那男子身旁耳语几声,那男子突然浑身筛窦,“噗通”往地上一跪,哀求道:“大师饶命!大师饶命!”
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江见时问那妇人:“牛大生前与詹东可伤过黄仙性命?”
妇人愣了愣,挂着泪珠子想了一阵,蓦地点头,前两日是在山边上打死了一只。”
江见时道:“那便自然。”
他转头对那男子道:“害人的蠢东西,还不滚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突然那男子翻了白眼,浑身抽搐,过了一阵,倒地不起,从他身下窜出来一只黄皮子,退了两步,伏在地上,口中嘤嘤嗡嗡叫唤着。
村民哪里见过这般骇人场面,当时就吓跑了几个,就连覃仁双都吓得扶住了身旁的衙差。
鹿青音上前掐住男子人中,过了一阵,那男子慢慢转醒,第一眼看到那黄皮子,惊叫连连。
鹿青音以为江见时要收了这黄皮子的魂,没想到他却道:“你仙侣已死,仇也报了,我不杀你,但也不留你,你身上背了两条命,自有雷劫惩治,我现在夺了你的妖法,你好好进山重新修行去吧。”
说完江见时朝着黄皮子一伸手,一缕黄色的光芒钻进江见时袖子里,那黄皮子瞬间小了一半儿,看到众人吓得急窜,一阵就没了踪影,此举看的在座瞠目结舌。
鹿青音看着江见时的眼睛深了深,轻轻挑了挑唇,而后对牛大的妻子和那男子道:“江大师帮了你们,现在若再不说实话,到了衙门可就得大刑伺候了!”
没了黄皮子附身的男子瞬间怂的抬不起头,哭道:“小人早前与牛大老婆张氏有染,但是一直难以找到机会与她私会。一日,小人看到山边有黄皮子窝,就心生一计,与张氏商量了,将詹东家的鸡掰了脑袋扔进牛大家院子,詹东与牛大争吵时,张氏再告诉他们看见了黄皮子进了家,然后朝山边跑了,牛大与詹东信了,就去寻那黄皮子窝,小人......小人趁机去寻张氏与她私会......过了两日,小的想张氏想的紧,就又去寻她,可那日不知为何,一进张氏家门就看到一阵黄烟,小的去查看,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头昏脑胀,小的撑着与张氏欢好之后,打算走,就看到詹东提着锄头进来寻牛大,小的裤子还没穿好,如此被撞破小的十分害怕,不知为何,那一阵子,小的胆子出奇的大,脑子昏昏沉沉,一直有个声音让我杀了詹东,我就抢了詹东的锄头将人杀了,正要收拾尸体,牛大也回来了,小的来不及多想,又将牛大杀了,再将两人趁夜拖至田边人迹罕至之地,第二日叫张氏去,假装才发现尸体......”
那张氏摇头:“民女不知道,他胡说!民女没有!”
江见时冷笑一声:“什么没有?你与外人苟且,欺骗自己的相公,杀了那黄皮子的仙侣,又和他合谋杀了你丈夫与邻居,你觉得你能逃得过?”
张氏摇头:“我没有与他欢好!”
江见时道:“黄皮子自带腥臊,你的奸夫被黄皮子附身,杀了牛大与詹东,你若是没有与他欢好,为何身上有黄皮子的腥臊气?”
张氏呆呆的看他,方才她也亲眼见了黄皮子,眼下说什么也辩解不了了。
鹿青音道:“你若想要证据,我给你证据,你的卧榻上留有大量毛发,牛大整日在田间劳作,发色生黄,又四十多岁,头发长而干枯,方才验尸我也看到了,而这个男子年纪尚轻,正值青壮年,因为年纪不足,头发长短比牛大更短,但色泽却莹润光滑。”
“那是民女的头发啊!”张氏辩解。
鹿青音道:“你虽为农妇,但知道如何保养头发,发丝细腻带着淘米水的味道,但你卧榻上的新发粗且硬,首先说明此人肾精旺盛,其次带着皂角香味,味道有所不同,卧榻是私人片域,又是你与牛大的卧房,断不可能外人上榻!所以这些头发是你这奸夫的。”
他转头又看覃仁双:“大人大可将那榻上的发丝取来,一一对比。”
覃仁双心服口服,大声呵斥张氏:“贼嘴狼牙,还不说实话?到了衙门坐了老虎凳,本官可就不是这副好言好语的态度了!”
张氏吓得浑身咯抖:“大人!民女知错!”
案子进程极快,从发现两具尸体到抓住真凶不过四个时辰,邻里乡亲都咋舌称赞,原来这就是传言里的前衙门师爷鹿师爷与捉妖大师江大师,简直就是日月合璧,相得益彰!
覃仁双也不得不在心中暗叹,没有鹿青音,朝廷真真是一大损失!
自此鹿青音与江见时一个雷霆手段的衙门师爷,一个降妖伏魔的捉妖大师,两人的故事与佳话在民间千古流传......
......
青檀木梳的流苏随着马背颠簸而抖动,一双欢眷的佳人且闹且笑,斜阳将两人一马的影子拉的极长。
天边传来了小儿的歌谣:“扶丰城中有座寺,寺中大佛藏银子,佛下压着凤凰丹,凤凰涅槃在仙山,扶丰山大时山,山里建个小仙观,仙观说观不是观,娶个娘子家里拴,城隍土地来做客,不见娘子见判官,你说凤凰怪不怪?就要做他新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