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醒醒...喂...快醒醒...”
泥沼般的黑暗中,李缘生只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肩膀。有十根纤细的指尖嵌在双肩的皮肉里,一股刺痛逐渐变得清晰。
“啊、嗯...?”
日光灯的白光如刀尖一般狠狠刺进眼睛,李缘生不适地挤了挤眼皮。
多久...自己睡了有多久?大概很久吧...否则,脑袋不会这么痛的,喉咙也干得厉害。幸运的是,目前还没什么严重的尿意。升学考试近在眼前,自己竟然还能睡得这么死,真不可思议。
直到那阵恍惚过后,他的视线才渐渐得以聚焦。
面前是一位陌生女性的面容,她正在自己的身旁,用一双黑曜石般的闪亮眼睛盯着自己。樱红色的唇尖微翘,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冰丝丝的黑色长发刚好撩拨在李缘生的脸颊,逐渐令他发痒。
一颗恰到好处的痣点在她的脖颈深处,再往后,便是软润的女性线条。
“你...你是?”
李缘生揉着眼睛,脑子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迷迷糊糊中,他只感到身体的另一侧涌来了一股令人不适的刺鼻气味,像是在配电箱里被电糊的老鼠,又或是父亲曾熬成锅巴的米粥——总之,那是一股怪异的烧焦味道。
于是他顺着本能,缓缓地转过头去...
“我...天呐——”
面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清醒,甚至于整个身体都弹射起来。要不是那女性敏捷非常,自己都险些扎进她的怀里。
就在李缘生刚才沉睡的位置旁,右侧墙根的小沙发上,仰卧着一具已经被烧焦到几乎无法辨认的“东西”。
若不是“它”的面孔正正好好朝着自己的方向,使李缘生能够清晰地看到那黑咕隆咚的眼洞,以及已经被烧得焦黑的牙齿,自己还真难瞬间意识到那是一具被烧焦的人类尸体。
枯黑的、纤细如骷髅般的骨骼因热量而畸形扭曲,仅存的一些肌肉残骸反射着矿物一般的光泽,仿佛轻轻触碰便会崩撒一地。血液、眼球,甚至粪便都已经蒸发了个干净。融化的尸体油脂包裹了整个沙发,黑黢黢地流淌到地面,再凝成了一团沥青般的胶状物。
整体...宛如一具可怖的艺术品。
认清楚那尸体的李缘生更是连忙跳开身来,忙不迭地退后几步,不顾撞翻了床头的圆桌和椅子,转头看向方才唤醒自己的陌生女性。
“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那东西...又是...”
李缘生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她样貌非凡,气质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看着比自己年长些,也许20岁上下吧。狡黠与认真并存的脸上是那双敏锐而美丽的双眼,皮肤白皙,脸颊微红,圆润饱满的上唇仿佛熟透的水果。任何男性站在她的面前,心中都会有所悸动吧。
她贴身穿着件凸显女性身材的黑色私服,外面加套了至膝的白大褂。双足踏着一双让整个人显得更加成熟的高跟鞋。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搭在胸前,而从她头发的间隙里,是一只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金属“胸牌”,上面清晰地写着:
——Doctor 医生
“你说什么?这儿是你的房间?”
女子的眼睛突然放起了光,她夺来一步,再次用双手牢牢钳住李缘生的肩膀,那力度,根本不像是来自这样纤细的一双手,“我们几个还想问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什么...”听着陌生女性的的疑问,李缘生后背贴紧了墙,也有些发懵。不但是因为对方的问题,也因为他第一次被这样强势的女性按在墙上。
“所以说!既然这里是你的房间,那你应该最清楚才对吧!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陌生女子问道,她的睫毛垂下了些,语气也变得平直,显然有一些焦急,“你是谁?这里到底是哪儿?为什么这房间所有出口都被堵死了?就连窗户也打不开?怎么回事?”
那柔软的嘴唇就在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地方,一连吐出了更多的问号。
“女医生”的掌心柔软却有力,那串问题则让李缘生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喂,你能问些有用的信息吗?女人。”
直到听到另外的声音,李缘生才发现,房间里并不只有他们二人。
另一个男声来自女人的身后,声音听着高亢清晰,讲话态度斯文有力。那是一个看上去已到中年的大叔,头发三七分开整整齐齐第摆在头顶,脸上带着一些与他其他特征有些不相符的深刻皱纹,尤其盘布于眉心和唇角。男人的身上是一件古板的灰色正装,甚至于领带都打得一丝不苟。
他的胸前,也有同样一块形状大小的胸牌写着:
——Teacher 教师
“...嗯...这儿,确实是是我的房间没错...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醒来家里这么多人,还多了具尸体啊?”
李缘生的内心也是乱作一团,抬头仔细观察着四周:家具、摆设、书籍、被褥、甚至是装着脏内裤的衣篓。各种细节都显示这里确实是自己家里的卧室,同自己往日所见没有任何区别。
不,不对,也有些东西是不一样,比如:他能看到,窗户外面竟然一片漆黑,可平日里,就算是最黑的夜晚,外面也大概会有一些灯光的。但现在,卧室反而像是被一种毫无光泽的黑色物质完全吞噬掉一般,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回事...大停电么?可这黑色物质的质感却不那么简单...
“这就怪了,明明是你自己的房间,你能不知道怎么回事?”男人厉声问道,那声音带着一种教师特有的,习惯性想要让人畏惧的腔调,即便距李缘生数米,却犹如在耳边训斥。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我醒来就这样了,我还想问你们是怎么回事呢!”即便是老师,也不是自己的老师,有什么好怕的!李缘生壮着胆反驳。
“唉,好了好了...不好意思,只是你自认是这里的屋主,太令人怀疑了。”那女医生叹了口气,靠到了窗户边上,用手指拢了拢耳边的头发,覆着黑色丝袜的一只脚从高跟鞋里解脱出来,脚底摩擦着墙根,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过...仔细看的话,虽然屋里的东西基本还是我的屋子的样子,但还是有些东西不太对劲...”李缘生说着,奋力挥拳,敲打在象征出口的屋门上,但那门纹丝不动,只返回了一些结实而沉闷的声响,就像有人在外面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泥。
在靠近门的另一侧,本来应该是空着的白墙的上面,却无故出现了一座一人多高、有着很强科技感的银色金属板。它平整而富有光泽,板面角落里嵌扣着一些古怪的电子装置。但遗憾,同样也找不到任何互动的方式。
“早就试过了,没用的,正常的出口都指望不上。”女医生摇了摇头,两只胳膊叉在胸前,挑着视线说道,“而这边的窗户,玻璃比钢板还要硬,也砸不开的。”
李缘生抬起头,那块金属板的最上方还有一块条形的液晶屏幕,上面用一种绿色的荧光显示着一句话:
“活体检测:残存5人”。
李缘生皱了皱眉,转身数数,屋里的活人确确实实是有五个人。
除去自己,以及刚才叫醒自己的“女医生”,和训斥自己的“男教师”之外,还有两个家伙坐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当然,这两个人没有参与到刚才的讨论当中,也是有原因的。
其中一位是看上去至少已经有80岁的老奶奶,她消瘦的身体微微佝偻着,头发白得像朵云。脸上满是岁月堆积而成的痕迹,本应填满牙齿的口腔瘪瘪的,嘴唇都卷了回去。她的身上穿着些与自身年纪完全不相符的衣服,款式都挺新潮,大概是捡自己孙女剩下的衣服穿着,而且上上下下都已经磨得发灰。
老奶奶此时正坐在灯光旁缓缓地喘着气,完全没有想要加入到对话中的意思,而她的胸前别着的胸牌上,竟然写着:
——Waitress 女侍者
...这什么名牌…
李缘生撇着嘴巴,心里暗自嘀咕道。
...有哪样的店...会雇佣这种都快动不了的老奶奶啊...假牙店吗?
但即便这样,她也不算是最奇怪的那一个,因为在老奶奶的旁边,还坐着一个模样更甚的大号“生物”。
不过,或许是大家都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个穿着“hello kitty”玩偶服的人,但里面的家伙好像完全说不出话,只会偶然地发出一些沉闷的声响。毛茸茸的肩膀和腹部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是在这身笨重的玩偶服里挣扎了很久,耗尽了体力,却依旧没能钻出来。
现在,它正靠在老奶奶的旁边休息。忘掉里面有人的话,从外面看这家伙倒还蛮可爱的
不出所料,玩偶服那圆滚滚的胸前也别着一个胸牌:
——Kitty 凯蒂猫
呵...这还用标。
李缘生苦中作乐般地轻笑了一声。
顺便,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前也被人粘了块沉甸甸的胸牌,上面写着:
——Student 学生
这...太普通了吧...李缘生心想。
不过,虽然自己目前确实是个学生吧...但站在这群奇怪的家伙中间,这样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的牌子总让李缘生感觉自己好像输掉了什么。挤在这四人当中,地位都要跟着下降到沉底儿了。
他用手指拨弄了下那名牌,它应该是用某种金属制成,实心瓷面儿的,厚实沉重,扯得衣服都有些下坠。
四周溜达、观察了许久依然一无所获,望着那名“男教师”充满责备的眼神,李缘生的情绪逐渐变得焦躁起来:
“好吧,我是真的对你们和那边那具尸体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而且,或许,这儿根本就不是我的屋子...也许只是一模一样罢了,我的房间怎么会装有那么一块铁板呢...”为了让所有人相信自己,李缘生说话的时候都在调动着全身的肌肉,“不过话说回来啊,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啊?在叫醒我之前发生了什么?”
“嗯...”女医生叹了口气,她望了李缘生一眼,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男教师,最后还是选择把头歪向了那具烧焦的尸体,把休息好的双脚塞回高跟鞋里,然后挑起步子走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身后的男教师指着她,突然警惕地喊道。
“啊,那是因为,这男孩的后几个问题其实我也回答不了嘛...而且,有所动作应该总比呆呆站着好吧?你说是不是,王老师?”
女子一边毫无畏惧地凑到尸体旁边,一边一眼不眨地开始仔细观察起那堆可怖的东西来,“我是想说,我身上的这个名牌标注得不是非常准确,虽然同样披着白大褂,可我不是救活人的医生,而是个跟死人打交道的法医。”
“法医?这么年轻?”
“是啊,我们这个工种比较特殊,年轻时吃体力饭,老了就要靠经验,所以说,入职越年轻越好。”女子的舌尖勾着嘴唇,冲李缘生露出一抹微笑,“结果,我美好的青春,大多时候就与蛆虫和霉菌为伴了。”
“可怕...”李缘生由衷地感叹。
“不,并不可怕。”女子摇摇头,“腐尸是一块温和的营养池,逝去的生命,会再孕育出更多的生命,每当看到那场面,我都会有种油然而生的神圣感。”
说着,她掏出一根朴素的皮筋,拢起散落的长发束作一支马尾。接着,又熟练地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小包全新的一次性胶手套撕开戴上,还噼里啪啦地连着带了三层,动作快得让人难以怀疑其专业程度,如果李缘生自己以这种速度戴的话,很难不把指甲崩下来。
然后,她试着活动了活动手指,便着手翻看起那具基本已经黏在沙发上,半黏半酥的黑色尸体。
“我叫乔娜,就让我先来创造点儿贡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