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了起来，夜色笼罩而来。短短几年的时间，这条步行街已经建设成为一条欧洲风格的情侣街。穆语心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闻着玫瑰浓郁的香气，其实她更喜欢淡淡的花香，比如栀子香、桂花香，但是花店卖出最多的还是玫瑰。
在这个地方开个花店是个不错的主意，每天晚上在这里散步的情侣很多。穆语心本来只是随便来转转，在花店门口贴的招聘广告前发了会儿呆，就被店主抓了进来说：“你合格了！明天就来工作吧！”
店主叫刘星铭，看起来年纪不大，穆语心觉得他应该比自己小不少，笑眯眯的眼睛总是弯弯的。
花店的生意很不错，他以为鲜花店是个安静的地方，顾客不会像饭馆那些川流不息，然而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店主常常不在家，穆语心就只能一边卖花一边收钱，人多的时候也会让她手忙脚乱。
但是她也渐渐习惯了。对于许多人来说，生活不就是这样平淡吗？偶尔忙碌，偶尔悠闲，没有野心和冲动……没有希望……
没有吗？穆语心说不清。
一个人影掠过前面的路灯，站到了店门另一侧的阴影里，在黑暗中，最显著的倒是那一明一灭的烟火。穆语心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一起沉默。
有两个年轻人走过，看样子还是学生，男孩子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女孩的脸红红的。他们看到门口处的玫瑰，似乎有些兴趣，男孩低声和女孩说话。穆语心想应该给他们推荐一种平价又颜色明亮的玫瑰。不过男孩随即看到了阴影里的人，嘀嘀咕咕之后，两人快步走开了。
“咳，”阴影里的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戴着墨镜，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把烟头扔在地上，“抱歉，影响了你的生意。”
“不见得是因为你。”穆语心笑笑。
黑暗中，穆语心依然能看见她额上的伤痕。宋盈可真不像两年前的宋盈，那时候她总是穿得很整齐，一副清爽能干、朝气蓬勃的模样，如她的名字一样总是盈盈笑着，现在反而变得颓丧不羁起来。
“看来我还是走开的好，不然你可能一晚上也做不成一次生意。”
“至少没人会来收保护费。”穆语心笑道。
“最近有人收保护费吗？”宋盈认真地问。
“没有。”穆语心笑着摇摇头，“开玩笑的，别那么紧张。”
“有事的话告诉我。”宋盈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来，回头问，“贺扬帆怎么样？”
“老样子吧。”穆语心把目光转向门口摆放着的玫瑰，“看上去还不错，每天跑来跑去地送快递，挺忙的。”那家快递公司就在这条街拐角的地方，公司的快递员经常为了节省时间穿这条小街道取捷径。
宋盈点点头，没说什么，却也没有移动脚步。
“我觉得他这样挺好的，”穆语心抬起头来看着宋盈，“这种正常的、平静的生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我希望，他能一直这样下去……”
“可他是唯一的证人。”宋盈执著地说。穆语心便不再说什么，看着宋盈转身离去。
唯一的证人。
穆语心看着路灯下宋盈的背影。而她呢，难道她不再想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再想事实的真相，不再想失去的那个人，不再等待某个约定。
有些事，她期待，她盼望，可是越来越感觉没有希望，甚至没有意义。如果宋盈知道他心中所想，或许他会不满，会愤愤不平——这一切对宋晏来说太不公平了。两年的悄无声息，就被身边的朋友兄弟所抛弃。宋晏，宋盈不允许他们忘记。
穆语心用喷壶轻轻往花儿上洒着水滴，看着小水珠从花瓣上一点点滑落。
宋晏会怎么想呢？如果宋晏还在，也许会和她一样吧，现在对贺扬帆来说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生活了。如果宋晏不在了，他也愿意看到现在他们过着平淡的、甚至庸碌的生活吧。
但宋晏究竟还在不在？
这就是宋盈执着的目的，其它都可以无所谓。可是，宋晏究竟在哪里。
穆语心每天都在问自己，他无情吗，残忍吗？他真的放弃了希望，也就是放弃了宋晏吗？可他真的不知道。
“姐姐，我想要这些满天星。”
穆语心抬起头来，一个穿着漂亮公主裙的小女孩站在跟前，旁边是衣着整洁的贺扬帆。
“好。”穆语心对小女孩温柔地笑笑，一边包装着花一边问贺扬帆，“这小姑娘是谁呀？”
“同事的孩子，我今天工作完成得早，就带她出来了。”
“没想到你还和小孩子相处得挺好的。”穆语心玩笑道。
“啊……我以前特别不讨小孩子喜欢？”贺扬帆有些尴尬地问。
“没有，”穆语心抬头看着他笑道，“逗你玩的。”
贺扬帆也笑笑：“我该走了，把孩子送回去我就下班了，也免得孩子爸爸着急了。我倒是有件事，下次再和你说吧。”
穆语心点点头：“好，路上小心。”
会让小孩子喜欢的，多么不可思议，这是一年前那个贺扬帆吗？
永巷。
许多个夜晚，这个地方总是出现在穆语心的梦中，虽然这一年中她再也没去过那里。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令人爱恨交加的世界；一个他无法忘记，而贺扬帆却无法忆起的世界；一个让宋盈执着于找寻真相，使宋晏消失不见的世界。
一些在夜晚发出黯淡又暧昧的灯光的广告箱，混乱的音乐夹杂着不明所以的叫骂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头发五颜六色的少年——而这所有的混乱，却是最正常的景象。
他们在这里成长。
“砰——”的一声，穆语心的头撞在了门板上，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穆语心感觉嘴里有咸腥的味道，她抬起手背正想把嘴角的血迹擦去，却突然头皮一痛，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头发。
还要再来一次吗？穆语心有些恍惚地盯着似乎在晃的门板想。
“放开他！”有人冲上来，穆语心身后的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抓着她头发的手随即松开，穆语心不禁向前倒下去。
“语心。”有人伸手抱住她，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气。
“你疯了！”身后有人在喊，声音充斥着愤怒，“她可是你女儿，你难道想打死她吗？！”
“死、死小子，我……我打我女儿，关你们什么事！”男人的声音含混不清。
“你！”
“宋晏，”穆语心用力起了起身，伸手拉住宋晏的衣角，“别……他喝醉了……他喝醉了就这样的……你知道……”穆语心垂了垂眼眸，忍不住咳嗽了两下。
宋晏咬咬牙放下了再次举起的拳头：“我们走！”他回头对贺扬帆说，要拉着穆语心离开。
“等一下……”穆语心终于有空用手背蹭着嘴角的血，“帮我把他弄床上去好吗？”
宋晏瞪着他，贺扬帆看了看宋晏，道：“我来。”
贺扬帆轻轻把穆语心推到宋晏怀里，然后转身走到那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身旁，用力拖起他，喝醉了的人可真是重。贺扬帆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他抬起来扔到了床上。
他们一起上了楼顶天台。
“你要不要紧？”宋晏皱着眉问。
“还好。”穆语心用贺扬帆递过来的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反正不是一次两次了，穆语心心想。
“你爸再这样喝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要你命的。”宋晏接着说。
“他只是心里不痛快而已。”穆语心淡淡地说。像他这种人，活着也没什么乐趣，也就是喝喝酒。
“喝醉了就能忘记所有不高兴的事情吗？”贺扬帆自言自语地说。
“未必吧”宋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