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荒地上并没有路,我和方鹤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这里太黑了,手电光能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我好几次都差点被绊倒。今晚也没有月亮,根本无法借助月光去看地上的障碍物。
我看不清那些黑影要去的方向,只觉得我们一直在往高处走。
“还有多远啊……”我觉得我们走出去起码有六七公里了,还一路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我累得直喘粗气。我觉得我这一年的运动量已经在今天消耗完了。
“还有多远得看它们。”方鹤头也不回地走在我前边。他看着倒是走得很轻松,明明平时看着就是个细胳膊细腿、一看就知道没什么运动能力的小教授,没想到体力这么好。
这种时候不得不承认男女有别,体力上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和我不爱运动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那咱们在往哪儿走呢!”我深吸一口气,提足了力气,小跑着往前追了两步。
“往山上。”方鹤答到。
废话!一直上坡,我能不知道是在上山吗?但这个村子至少三面环山,“我是问哪个方向。”
说罢,我停下脚步。
我从高中到大学一直都参加天文社团,对星星很熟悉。这种农村空气干净,又没有太多光污染,夜晚的天空甚至能看到银河。我只要看一眼,就能辨别出我们前进的方向。
我仰头去看天空,今夜虽然没有月亮,但是这里的星星却很明亮。只是……
这里的星空好像和我熟悉的星空并不一样?
我有些怀疑自己,又仔细转了一圈,去找北斗七星和北极星。
这天上根本没有北斗七星!
怎么可能呢?我们身处北半球,全年都能看到北斗七星。
我对我的天文知识很自信,这么基础的问题不可能搞错。
正当我陷入混乱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拍。我低头一看,是方鹤折返回来了。
“别看了,这里的星星和现世的不同。”方鹤用手电光晃了一下天空。“这里的星空是假的。”
“假的?”我难以置信。我一直深信在这谎言与真相混杂的世间,只有这星空不会欺骗我。星星就在那里,静静注视着这颗星球上的芸芸众生,无悲无喜。
“对,是假的。”方鹤说话也有点喘,但还是一边走一边给我解释。“鬼域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虽然有星星,但是和现世的星图是没法对照的。”
“他们不会根据季节的变换而移动,就像单纯的背景板一样。”方鹤说到。
我不寒而栗。
我忽然发现,我在现世的一切经验都无法拿到鬼域使用。这里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当然,在这里指南针也没用。这里的磁场也是紊乱的。”方鹤掏出手机,点开里边的“指南针”软件,就看到里边的指针正在毫无规律可言地乱转。
指针连带着经纬度和海拔的数值都在一刻不停地变化。
“很多神秘事件都会提到指南针失灵,其实那只是碰巧进入鬼域了而已。”
“那在这里怎么辨别方向?”
“不辨别,”手机的屏幕熄灭,在方鹤手里转了个圈,滑进他的裤兜。“记住大概方位,找参照物就行了,毕竟不是每次都要进山。”
“那咱们进山后迷路怎么办?”我和方鹤离黑色人影队伍的队尾已经有些远了,方鹤的步伐明显加快了。
方鹤啧了一声,“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我乖乖闭了嘴。但开始更仔细地观察我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并开始记忆路上醒目的参照物。方鹤不在意,但我可不想在这荒山野岭里迷路了。
我们跟在黑影后边走了不知道多久,方鹤忽然停下来问我:“你渴吗?”
我一开始没听清,懵懂地看着方鹤。方鹤又重复了一遍,我才听明白。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爬山让我双腿酸痛,这么长时间,我一点口渴和饥饿的感觉都没有。
我摇摇头。
方鹤乐了:“有意思吧?”
“什么有意思?”我困惑。
“在鬼域里,活人是不会感觉到饥饿或者口渴的。”方鹤说到,“当然,你一离开鬼域,就马上会感受到之前积攒的饥饿。你要是无论如何都想吃点或者喝点东西的话,前边有条小溪,你可以尝尝鬼域里的溪水。”
“不了吧。”我还没有乱吃东西的坏习惯,尤其是鬼域里的东西。
“来都来了,”方鹤扒拉开前边的杂草,没走几步,果然我看到了一条在手电光下波光闪闪的溪流。溪流很细,一步就能迈过去。方鹤指指小溪,“真不尝尝?不会死人的。”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方鹤很遗憾似地摇摇头,跨过小溪,继续爬山。
我发现过了小溪后,地形就变了。之前我们爬的一直是土山,是丘陵。现在我们脚下的山变成了石头山,山也越来越陡峭,越来越难爬了。
我几乎要手脚并用,才勉强跟着黑色人影爬上陡壁。方鹤的这些工具太不方便了,我一边要小心护着烛火,一手还要拿着手电。幸亏这里没风,不然这蜡烛估计早就被吹灭了。
我在心中暗自吐槽着方鹤设备太过落后。但转念一想,虽然他长得年轻,但实际年龄少说也得四十了,不懂得开发新工具情有可原。
毕竟他已经是个老人家了。
我们又翻过了一座陡山。夜里爬山,还是爬这种未经开发的荒山十分危险,我好几次差点摔倒。
山上的灌木很多,尽管方鹤在前边开路,我的脸上还是被划破了个口子。幸亏不深,不然就要破相了。
身上的衣服被划破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我很庆幸现在天冷我穿的多,并且穿的都是我几年前的旧衣服,坏了也不心疼。
等我们顺着山坡下到山谷时,黑影们停住了,开始往山谷深处聚集。
方鹤伸手在我面前一拦,示意我暂停,不要继续前进。
我和方鹤隔着不足一百米的距离,看着那些黑影开始聚集,然后如同组织精密的蜂群一般往半山腰蠕动。
我趁机摘下眼镜。这些黑影颜色太浓重了,我不戴眼镜都能看清每个影子的清晰轮廓。
方鹤用手电在我眼前晃了我一下,我知道他是又有什么新的指示,连忙戴回眼镜。
“看到了吗?”方鹤把手电的亮度调高,照射范围缩小,用光打在在半山腰处徘徊的黑影们身上。“那里应该就是他们死亡的地方。”
我用我的手电照过去,打量着那座山。那座山和其他覆盖着植被的山不同,半面山全是裸露的泥土和石头。我将灯光往下照,果然发现这座山的山脚下,就在我们前方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有一个石头和泥土构成的小山。
这是发生了山体滑坡?
我联想起来的路上,陈歌说的那些话。他说这里发生山体滑坡导致公路不通,那么这一处滑坡和陈歌说的山体滑坡有没有关系呢?
我去看方鹤,此刻的方鹤神色专注地望着半山腰上蠕动的黑影们。它们争先恐后地,似乎是想要挤进这座山的山石里。
“咱们的任务完成了。”说着,方鹤掏出手机,又拿了支手电给我,让我把手电灯光的范围都打到最大,照亮那座山崖。
随后,只见他打开拍照功能,对着眼前的山崖“咔咔咔”一通乱拍。
我凑过去看他拍的照,山势的走向清晰可见,但却看不见那些黑影。可见那些黑影是无法用相机成像的。
“这样就可以了吗?”我指了指山上的黑影们。
“嗯,”方鹤点点头。“它们迟迟无法消散是因为执念,或者说不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杀害他们的凶手产生的。只要凶手被绳之以法了,估计它们过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散了。”
“你已经知道杀害他们的凶手了?”我惊道。
“已经知道了。”方鹤走在我前边,带着我下山。他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这条山谷下山。“我都带你去过凶手家了。”方鹤轻声一笑。
去过凶手家?我一愣,方鹤之前带我去的那座普通民居是凶手家?所以他才说这家人不配被符纸保护?
“不过这件事的凶手不止一个,只能说他是主犯吧。”方鹤唏嘘道。“这个村子里,不说百分之百,但至少百分之八十的那个年龄段的人都是他的同犯。”
“什么!”我大惊。一个村子里的人一起在深山里杀几百人?他们疯了吗?
也许是已经完成了任务解开了谜团,方鹤开始慢条斯理地和我讲整个事情。
“我也只是推断。”方鹤开篇便说到。“这山里有煤矿,几十年前曾经被大量开采。当然这些开采行为都是没有国家的许可的,属于盗采。”
“为了开采这些煤矿,有人从外地骗来了不少劳工,逼迫他们在条件极差的情况下工作,大概率也没有工资,和奴隶没有两样。当然,这么多劳工,他一个人肯定管不过来,而他盗采的事情也不可能一直隐瞒。于是他让其他村民也参与进这件事里来。”
方鹤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从此他们整个村子便以此为营生,过上了富裕的日子。但是煤矿也有开采完的一天。”
他的语调一下子降低了。“那些劳工已经被他们奴役了很久,期间因为各种原因可能死了不少人。为了防止事情败露,他们在那些劳工全部进入矿洞中时,炸塌了矿洞,将他们永远埋葬在漆黑的矿洞里。”
我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真是人类可以干出的事情吗?
“今天我们在村子里看到的那些老人,很多可能都是当年事件的参与者。”方鹤说着,点起了一支烟。这次他点的是真正的香烟,我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儿。
他深吸了一口烟,语气平淡地说道。
“他们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