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方,远处。孙昔明的视线很想穿透这层黑幕,欲望促使他很想刺探天的尽头是什么。
他微闭着双眼,脑海徘徊着关门的碎裂声,连带着哭腔随之。他只感觉手无寸铁,像被一块磁铁牢牢的吸在墙面上,被迫痛苦的享受远处,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隐隐约约中望见身旁的大人,欲言又止的拥抱,眼看着一个个从她身边经过,停留,远离。
同他身高相差无几的伙伴们犹豫的触碰,换来的却是被层层围墙猛然班谈起,只有他,也只有他。
而他身旁突然坐着一个比她瘦小的女孩,蜡黄的脸,嘴唇紧闭,眼睛却很大,露出好奇,胆怯,渴望哀伤的神情。
不禁联想到今早去嫌疑人程炎唯一的女儿——程念一。
他微侧头转向坐在身旁,动感的音乐充斥着狭小的车内,正在开车的彭可,伸出细长的手指,注意到不适应的哼气,响了两三下,将声音一关,“明天去照顾一下程炎的家吧,家中有个女儿。”
随后又将音乐打开,随意的气氛之下,彭可应声比个“我明白了”的手势。
凝望着接连不断错过的灯光,又统一的消逝在后脑勺,沉沉的睡去。
隔天下午,彭可拎着些许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上了车,顺着导航指明的道路如约打到程炎的家。
跟着孙昔明轻重缓急的敲响家门框,这次,门立马打开。带着渴望的眼神见到他们的一刹那,突然落寞。
“警察叔叔?”程念一的眼角挂着点点泪痕,嘴唇儿煞白煞白的。
“嗯,小妹妹,我们来看你啦!给你带了些好吃的,好玩的,希望你能够喜欢。”彭可喜笑颜开的面对着女孩,摇晃着零食袋,发出了细细簌簌的声音。
孙昔明对待她温柔的微笑,没有来时的那般匆匆。
跟着程念一再次走进家中,不同的是,仅忽一夜,家中似乎180度转变,地板上残留着随处可见的废纸,揉成一块,细细多多的水渍。
孙昔明看着女孩单薄的背影,不禁心头一紧,想到当初自己的的亲密之人离去的时候,他也如这般——悲离又似残缺的花瓣
他努力使自己鼓起微笑,手掌轻拍着女孩的后背,“我们已经帮你联系了你父亲,其他的家人,他们不久后就来接你,这段时间你要照顾好自己……”
一堆宽慰的话,连续不断的督促着女孩。
语毕,程念一紧紧咬着嘴唇,说:“爸爸,是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看着面前女孩的眼睛,她的目光是幽深的,悲凉的,痛楚的,而又期盼的。
孙昔明脸色阴沉,就像窗外正阴着的天。
“没有,不算,他会回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即使他自己也不清楚,因为当年他的父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双紧锁的浓眉愁眉不展,好像心里压着千万事情。
“孩子,改过自新过后,总会迎来光明,你要相信你的爸爸,你要相信警察叔叔,还有你要……”彭可咔嚓一声,撕开一包薯片递了过去,递给女孩,“在此之前,要填饱你的肚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不让你的父亲担心。”
程念一重重的点头,眼底泛着泪光,泪水模糊了眼睛,她紧咬着下唇,最终没让眼泪流下来。
半响,她问上彭可,“那警察姐姐,能不能教我怎么去做饭?”又解释到,“之前我爸爸在家,他都会跟我做好的,现在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我自己又不会……”楚楚可人的神情使彭可心疼,当即就应下了。
“孙队,我们都在这里吃晚饭吧,我教她。顺便也露露手艺。”说着挽起袖子,跟着女孩儿搜索起食材来。
孙昔明微笑,笑容却不达眼底,“你确定?”彭可没有回答他,显然早已离开,没有听到。
看着满地的碎纸屑,本来就存有些许洁癖的他,心想着帮忙打扫一下,尽量让这家保有存在的舒适感吧。
谁知道,他将地上的一团团纸头捡起后,刚想扔进垃圾桶时,却赫然发现,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心中的警惕和好奇心促使他将一张张纸头摊开,整平。
余光瞥向不远处,正在细心指导的俩人,数着时针秒针的转动,如果这是女孩写的,那么这样看总会起疑心,不太好……
他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将收集到的纸张整平匆匆折叠放进了口袋,使得外部看起来鼓鼓的。
他轻笑着,长长的对着半掩灰蒙蒙的天空呼了一口气,白雾将他笼罩着。
我其实挺羡慕这个女孩的,至少她的父亲是那么爱她。他侧过头看向厨房间,不过幸好,她只是淡淡的没有什么反应,心中长舒一口气。
程念一好奇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叔叔啊?”
彭可脑海里回忆起与孙昔明的点点滴滴,与他莫名的紧靠,神秘情绪的他有股莫名的吸引力。
她的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接着又露出很温和的笑容,脸颊是微微现出两个酒窝,后摇摇头,“不知道呀。”心里飘忽不定,她不知道孙昔明怎么想。
晚上六点整,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餐桌,色香味俱全。
彭可叉着腰,骄傲的挑挑眉,好似在说:看看我做的还不错吧!
孙昔明内心虽然看着外表不错,但是夹起肉那一刹那,还是忐忑了不少,直到肉的蒜香融化在口腔里部,这才倏然开朗,对上了赞许的目光。
“做的真不错啊,程念一。”鼓励的动作,做了个大拇指,并且多加了几个菜,放在程念一的碗里。
柔和的灯光照耀着,将整个昏暗的客厅变得亮堂起来。屋外依然是寒风习习,却依然不减春节的风光,灯笼红艳艳的,像是给人新的希望。
彭可和孙昔明两人像一对老夫妻似的,千叮咛万嘱咐的。程念一露出了许久未见爽朗的笑声。
和程念一双双道别后,他们踏上了回家路。
程念一倚着窗边,孙昔明转头抬眸望去,和对方视线相撞,四目相对。他惊恐地发现,对方的眼睛里似乎充满着难以掩饰的仇恨,好似燃烧着一团烈火,令他一凛。
接着,彭可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程念一带着儿童般的微笑相对,那纯真释然的表情,让他不禁恍惚了。
回到家中的孙昔明,对这个女孩的行为神情越发紧皱,他双手在身体两旁拍拍,把折叠四方的纸头抽出,清秀的笔记映入眼中……
那年我15岁,我一直和我的外婆住在一块,她对我很好,好到我就想一直一直就这么过下去……
但是我的学业因为没有户口,不能参加毕业考。我眼看着我的外婆眼巴巴的去恳求我的父亲将我入进户籍。
她沉重的身子,瘦骨嶙峋的,跪在高大伟岸的父亲面前,她流泪,我也跟着流泪。
最后知道我的父亲意识到不入户籍事态的严重性之后,却已然没有机会了。
我的外婆又请求在其他县城的侄子通过关系将我纳入比较偏僻的一所学校。
但是我的外婆不知道的是——在我入学的第一天,就收到了班类所谓女霸王的“友好交友”,那时我已经知道我的身边有不少同学已经受到霸凌了,我不敢屈服,直接回答好呀,那咱们走吧!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这个女霸王竟然没有过来。
我周围的同学经过这件事之后,感觉我很厉害,可以保护他们一样,其实我知道,我其实是连一只蚂蚁都怕的人啊!
直到周围老师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把我叫去,从身到心,从上到下,通通批评了一顿,大意就是说:“我是从大城市来的,孩子要竖起榜样!”
走出办公室,亲眼看着嬉笑我,辱骂我,嘲笑我的她们。我自嘲地逃跑了,连夜趁着赶回城里的车,想着我能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只要找到我爸,我爸肯定会帮我的!
我很对不起我的外婆,她那么尽心努力的想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而我自己又跌了进去。
我仍然记得,那天下着狂风大雨,淋湿了全身,湿漉漉的,凭着记忆找到了父亲的家。
激昂的敲起了门,却看见了一脸厌恶的表情和一个正在嗷嗷啼哭的小男孩。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个女人
……
或许是因为我的到来,我的父亲经常和这个女人吵架,而她又是我父亲的耳边风。她常说,我和弟弟感情不和,经常霸占他的玩具书籍……给我花钱就是浪费钱。
我的天呐,我都那么大人了,要这些干什么呀!
可是,我的父亲却信以为真,用着那个硬邦邦的翻盖手机,重重的拍打在我的脸颊上面,那个手机摔的四分五裂,而我的脸顿时火辣辣的疼,肿得差点就。
我哭喊着,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我又顺着夜色,不知走了多少天,摸索着回到了外婆家。
那一夜是充满温馨和悲苦的,我和外婆相拥痛哭,直到半夜。
不知过了多少天,我的父亲来到外婆家,他并没有跟我道歉,而是答应我过几天给我转账几万块钱,让我自己去实现学习的欲望。
……
那一刻,我能感受到我眼眶热泪夺眶而出,我是多么希望有人认同我的想法,我是多么希望好好的学习,让我脱离这里,远离他们,带着我的外婆去更好更美好的世界!
……
到手的纸张撕撕裂裂的,孙昔明大约连着起来阅完了,他捏了捏鼻根,沉重的将它放在茶几上。
准备倒杯水,润一润,也理一理自己浑浊的情绪,目光从背后剩余的几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即使肉体腐烂还会留下骨头,死亡不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