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塞尔突然感觉很冷。她站在床前,面对着墙壁,正在这时,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只要自己看向彼埃尔背后,一定会看到它;它先会钻出墙面,愣在原地,打量一下室内;然后抬起头,轻轻地朝自己走来,站在自己的面前,用它那双腥红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然后突然大笑不止,它张开尖牙的嘴,发出刺耳、沙哑的笑声,笑的前仰后合,而且还会止不住的笑下去,笑很长时间。
她恍恍惚惚的看到这一切,突然在想象中这所有的一切出乎意料的异常鲜明和清晰地浮现出来,与此同时,温塞尔心中又笃定了一个非常充分、非常坚定的想法:这一切一定会不可避免的发生,而且说不定已经发生了,仅仅是因为自己低着头,看不见罢了,而且就在这一刹那间,说不定怪物已经从墙面钻了出来。
她迅速的抬起头看向彼埃尔背后,怎么回事?他的影子——在墙面上留了一个高大的影子——那个影子不是她儿子的。
她一声惊呼,那个怪物果真轻轻地、无声无息地,跟温尔赛几分钟前想象的情况一模一样;蓦地,在他背后,一团无形的黑影睁着血红色的眼睛站在她的面前,据她在黑暗中的目力所及,她看出,这个怪物的眼睛在牢牢的盯着自己,打量着自己。
她全身毛骨悚然。使她更恐怖万状的是,她看到,彼埃尔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的轮廓融入了身后的黑影中。刹那间,小男孩不见了,在越来越大的黑暗中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温塞尔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只见彼埃尔的双唇吐出一丝绵薄的黑雾——正如刚刚的梦境。
随着一阵阵潮湿的气流鸣音,那个怪物和屋内的黑暗融为一体;纯粹的恐惧让温尔赛动弹不得,她已看不清它腥红色的眼睛,只看见淡淡的、凝成实质的黑色雾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和侵入房间的暗影混合起来,她机械性的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枕边还有小时候母亲送给她的那本故事书,她很想翻开它,它把手凑到封面——封面黏糊糊的,她很想翻开它,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自己的手指。她有一种“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痛苦的感觉。”
猛烈的痛苦刺激着温塞尔全身上下,逃命的本能激荡着她身体的每一丝神经。尽管纵然她用尽全力发号施令,她的心智却背叛了她。她瘫倒在了原地,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看着,一个家族里记载的东西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个怪物,真的怪物。
它的双眼逐渐变得混沌,整个身体也在摇曳——她的心感到烦腻,她的头脑又觉得眩晕,就像深夜站在镜子前,窥视那阴风凄凄的镜中深渊。
这个怪物露出了自己尖锐的虎牙,然后它说话了,不知它是怎么做到的,但它的的确确用温塞尔的声音说出了话。
“这是命中注定的一天。”它走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不论生于死都是命中注定的一天。”
它吻了吻她的前额,继续说道:“你就要死去,但你将会得到真相。”
“你是什么?”温尔赛终于缓缓说出了这句话:“你从哪来?”
她继续贴近,整个身体几乎要将温尔思包裹,墨色的液体从怪物的身体上滴落了下来,如魔鬼的哭泣融如尘世一般苦涩,又如月光下行刑者手中钝斧一般闪耀和自然。
“现在,”它轻轻地说道:“你该走了。我在等一个人。”
“你等……?”这样的话语温尔赛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不,我等一个少年,一个除魔的少年。”
它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的房间里响的很特别。
“他——不!那位少年在孤独中战栗,夜色将尽,而他仍旧孤零零的坐在岩石下,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他,就是一个不像我们的人——暂时不像,他,他也在压抑自己心中的恶。”
温尔赛面色惨白,一瞬间,一段属于她,却又被她遗忘的记忆涌了出来;她的目光无法躲避自己的视线,它看到温尔赛的这副模样,终于笑了。
随后,它对温尔赛轻轻地说了一个字,然后就将右手深深地埋进了温尔赛的心脏,它回答了她的问题,轻柔的声音是溺亡者沉入深渊时最美的遗言。
“你。”
时间好像定格于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温尔赛瞧见了她的面孔。她有一张十分削瘦的脸庞,面色苍白,眼神淡漠,长长的睫毛带着水雾。她很漂亮,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妖冶,但她那腥红的眼睛却非常黯淡,但当那强烈的、令人手足无措的、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自己时,她感受到了灵魂被刺透的声音。
“你。”从那句阴郁但悦耳的声调,她发现了令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冥思苦想的材料——她找到了自己为何惊恐不安的原因,她看见——在那个漆黑的世界里,在教堂昏暗的圣殿里,是自己将灵魂分成了三份;她想起初生的自己,抬起那双呆滞的眼睛凝望穹顶,然后匍匐在教堂深色的地板上,说道:
“
山峰都沉睡了;幽谷
巉岩和洞穴都寂静无声。
”
那声平静的、茫然的话语清清楚楚的钻进温尔赛的耳朵,顿时如融化的铅丝蹿如大脑。时间,时间可以一去不复返,但结局可以逆转!实际上,她忽然知道另外两人的世界并非鲜花青藤,而是黑暗和寒冷遮蔽她们的日夜。她不在死死的盯着她,不再作出出惊恐的表情,此时,温尔思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非常明亮,同时也在发光,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变得那么善良和天真。
*
她的命运之星从天际陨落,于是整个世界变得一片黑暗,虚假的时间从她们身旁走过,犹如来来去去的影子,而在那些影子中,她们只看见——“你。”天上的风呼呼吹过,但她们耳旁只有一声呢喃,大海的波涛永远在轻声呼唤——“你。”但那位少年已经死去,她们亲手一次次把他葬送至坟墓;然后久久地、痛苦地仰天狂笑,因为在千百次轮回中,她们早已看不清那位少年的影子。
“越是重复,我们就越是偏离曾经的时间,心意也相互偏离,言语也渐渐无法相通;我想我大概早已经迷路了,想要拯救你这是我最初的心意,而到如今,这却是我最后留下的唯一路标。”
——戴娜、温尔赛、“我。”
*
温尔赛用尽全力给了她一个微笑。随后,她的脸也突然变得苍白而憔悴。
“再见。”她慢慢地说:“不。我希望这次之后,最好再也不见。”
温尔赛收回笑容,缓缓闭上了眼。屋外,沐浴在了亮光中。
戴娜看见这一切笑了起来。
这笑,活脱脱的就像是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