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然是配合大人工作。”王璨笑眯眯地又给阴差斟了一杯酒,“可执念至深,又何尝能轻易化解,再说那有大功德者,自然也会成为被救者的执念,若只是单一拘役魂魄,恐怕也不利于以后的治理。”
“你说得对,确实不能这样。”阴差又喝了酒,顺手又将桌上的香烛卷走,摇摇晃晃地带走了一旁的纸人,矜持地拱了拱手,“多谢款待。”
“大人慢走。”王璨非常识趣地点香恭送,那种阴森空荡的感觉再度升起,穆白珩的脸色一阵苍白,但是这次却是硬扛住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了好多。
最深的印象是家里的太奶奶过世时,特意请了一位大师过来主持葬礼,他就要求过要给老人家多多献上供品,吃饱穿暖才好,不然黄泉路上有的罪受,那样的寒意能把魂魄都冻僵。
那时候,家里人其实都不相信,但是为了老人的体面,所有的东西也都准备得足足的,原来这些都是真的吗?
“完事了,这样就能放心了。”王璨瘫坐在地面上,顿时没了形象,嘴里忍不住和穆白珩唠叨,“接下来我们就等着ICU开门,把里面那个小丫头叫醒就可以了,看来这阴差还是挺好糊弄的,不枉我特地从家里……嘶,woc!”
“你怎么了?”穆白珩冷不防听了王璨爆了粗口,忍不住皱了皱眉,王璨家教好,骂人的话也就学会了这么一句,可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失礼?
然后,他就看到了王璨迅速坐得笔直,匆匆往火盆里扔了足有半盆的折纸,幽绿色的火苗一蹦三尺高,险些把他的眉毛都给燎了,包子脸硬生生地挤出了“包子褶”,笑得比哭还难看:“秦城这次的僵尸围城是过不去了吗?”
穆白珩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到清晰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人,很快他就听到了一声轻笑,随后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只是听说这里有上好的‘琼空醉’,这么好的佳酿,我们怎么不能过来凑凑热闹?”
话音刚落,穆白珩就觉得自己身体一轻,不由自主地被拉到王璨的身边,而后眼皮一凉,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眼前的小桌已经变成了一张八仙桌,桌子的中央摆了一只四季花缠枝锦盒。
八仙桌的对面,整整齐齐地坐了四个人,他们倒是没有用黑雾遮面,却也看不清他们什么模样,直觉他们应该是四位轻袍缓带的严肃中年男人,比之前的那个阴差的地位要高很多。
“啊……哈哈,对、对、对,各位大人请。”王璨勉强稳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一一给他们倒酒,硬生生倒出一种“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们都要给老子喝”的豪迈气势。
穆白珩在瞧着王璨的这幅作态,再想想刚才他游刃有余的模样,看来眼前的这四个人的身份不仅比刚才的那个阴差高很多,而且也不是王璨平时能碰到的那种身份,毕竟上一个能让王璨摆出这种全副武装架势,还是他们深居简出的那位大领导。
王璨此时也是一头的冷汗,就是勾个魂而已,那么多的阴差,随便派一个过来,就算是十大阴帅,他也有忽悠的办法,只要把ICU里面那位的死劫忽悠过去就行,谁知道对面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竟然是四大判官一起过来,这是想要他的命吗?
“哈哈哈,小友不必这么紧张,我们真的就是过来吃个酒而已,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地祇,一般是得不到什么供奉的,平时的神像也基本都是青面獠牙,并不符合现代的审美。”其中一位笑眯眯地举起酒杯,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崔某多听得小友善举,相信小友平时也应无亏心之举。”
刚做完亏心事的王璨听了崔珏的这番话,那脸都绿了,这位可是掌管生死簿和勾魂笔的大佬,最出名的一件事莫过于,给前往阴司三曹对案的唐太宗平添了二十年的阳寿,这要是被他在上面勾两笔……
“哈哈哈,老崔,吓人家孩子做什么。看看这孩子身上漂亮的金光,善簿上都快写不下他的名字了,这么帅气又善良的小伙子,现在可不多见啦。”另一位也笑嘻嘻地开口,“再看看人家这手艺,不愧是祖传的,就是比那些胶水糊的结实又耐用。别说那些孩子们看着眼馋,就连我也心里痒痒,要不你就和我们回去吧。”
“啊?那还是不要了吧……”王璨险些没当场哭出来,他甚至能感受到这位看他,就和盯着养在猪圈里的肥猪没什么区别,那一脸垂涎欲滴的模样,赏善司的魏征魏大人自是刚正不阿,也最喜欢那些有能力的后辈,可是他真还没活够……
“穆白珩这个小白还需要我,ICU里面还躺了一个小丫头,这个关键时刻我可不能怂,必须要支棱起来。”王璨在心里絮絮叨叨地给自己打气,勉强给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是一抬头面对八只眼睛,那气质肉眼可见地就萎靡了下去,他当初面试的人都没面对过这么多的面试官,而且他们都有可以轻易碾死自己的实力,他到底该怎么办?
“我虽然不知道四位的身份,但是看四位的模样,想也是为了正事才会拨冗过来,特地点拨我这兄弟。还是长话短说,正事要紧。”一直旁观的穆白珩突兀地开口了,他心里大概对眼前这几位的身份有个大概的判断,虽然他不懂他们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但是要论谈判的话,八桌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哦?”坐在边上的那位转头看向穆白珩,上下打量一番,并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刚想要转头却觉得双眸灼痛,下意识站起身就按住了八仙桌正中央的那个木盒,却被旁边手疾眼快的魏征按住了手,“老钟,你做什么!”
“眼睛疼。”钟馗的声音有些委屈,他还没看清楚呢,就被莫名地伤了眼睛,一直没有说话的陆之道听说,也默默地扭过好奇的头,眼睛比好奇心更要。
“哼,怪不得你小子今天敢在这里摆宴席,原来是早有准备。”崔珏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王璨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向穆白珩,“你觉得你有和我们谈判的资本?”
“阿璨和我说过,如果没有阻止那只僵尸,整个秦城的人都会受灾。据我所知,秦城最新公布的人口数据,是两千三百万常住人口,这里面还不算那些流动人口,保守估计也得三千五百万开外。”穆白珩不卑不亢地对上崔珏那寒入心扉目光,缓缓地陈述事实,“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我并不觉得各位还能安逸地坐在这里。”
“哼,阴司多了新鲜血液,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事。”崔珏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威压,他也想要看看,这个普通人到底有什么底气,能和他们叫板,他难道不怕死吗?
“您就不要忽悠外行了吧。”许是穆白珩的挺身而出刺激到了王璨,他也在旁边幽幽开口,“谁不知道一到中元节的时候,我们就会被迫加班,每次通宵完不睡个三天三夜根本缓不过来。”
“你说的不错,但是该有的补偿,我们从来也没有拖欠过。”陆之道在旁边配合崔珏,而后话音一转,“僵尸者不入轮回,神憎鬼厌,也不受阴司管辖,自有天道法则惩治,你们解决了这次危难,也自会有天降功德庇佑。”
“既然如此,阴司的补偿是不是也该算算?”穆白珩淡然自若地接过话头,开始一本正经地和他们算账,“秦城保底估算是三千五百万的人口,这么多的人如果被僵尸祸害了,恐怕怨煞之气足以将那个僵尸养成更可怖的存在,那么它能够造成的伤害,还得搭上隔壁的渡城以及燕州,这还是保守估计。”
“过于保守了。”王璨摇着头在旁边补充,努力控制着内心的雀跃,“我在现场看过了祭祀的痕迹,那个家伙根本不是想要养什么普通的僵尸,他是按照旱魃的规格养的。旱魃的杀伤力可不是普通的僵尸能比拟的。旱魃一出,赤地千里,寸草不生,受灾的人又何止这区区三地?”
“嗯,你说的也对,但是这里面也是有一段因果在的,旱魃为成为青面獠牙的僵尸,可以说在座的各位都有责任。”魏征轻咳了一声,徐徐开口道,“这也不过是因果律……”
“话可不能这么说,天道不容,自然也就不允存在。”穆白珩淡定地接话,“按照因果律来说,天道有好生之德,自然是会给我们留有一线生机。也就是说我们终会有姜小姐和阿璨这样的人,来处理这件事。就像我这样不该生于世间的人,寿元将尽之时,不也给我了一线生机……”
看着穆白珩在那里侃侃而谈,王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佩服过穆白珩,他终于知道穆白珩为什么从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了,就凭这份临危不乱的风度,哪怕他缠绵病榻,都足以托付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