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国国历四十三年,初春,冰雪渐消,离国破晋城后驻兵襄城外,断城中食粮补给,城中哀嚎遍天。
炎国国都阳城金阳殿
鬓角发白的煜坐在金玉琉璃的龙椅上,冷眼望着底下的大臣。
“陛下,离国的这帮孙子太不是人了,仗着近些日子请来些妖人,竟然敢觊觎我们的国土,真是欺人太甚!”
“就是,太子寿诞之时这帮孙子摇着尾巴来觐见讨好,现在该帮他们回忆回忆当狗的日子了!”
“使不得啊,如今这离国请来的可是巫族啊,再者云国燕国皆出兵北上,摆明着是想拣个渔翁之利啊,此战当避,陛下三思!”
煜听着这些“肺腑”之言,不耐烦地直起了身子,抬头看向一边未曾说话的中年男人:“朱丞相,一言不发?莫非已经胸有成竹?”
“让陛下见笑了,臣只有拙见二三,何敢谈胸中那片竹林?”朱用抬手作揖,言语平静。
“哈哈哈,朱爱卿还是老样子,这次可是大军压境,快别谦虚了,让朕听听你的想法。”煜一改刚刚的阴沉,让晋升不久初次上朝的官员面面相觑。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降旨,将秦教头官复原职,有他在,配以微臣拙计,可破局。”朱用仍然保持着作揖的姿势,语调未变。
一听到这话,旁边的大臣几乎要跳起来:
“不!陛下,万万不可!外敌此次举国之兵,又有他力相助,摆明着是想放手一搏,若是让秦将...啊不,秦教头带兵,只怕外患可除而内忧不断啊!”
“庄老此言甚对,不可让炎国刚出狼窟又入虎穴啊!”
不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的大臣,一听要让秦礼出兵,慌的连平时的站队和立场也顾不上了,一致对“外”。
呵,狼窟现在还没出呢,就在担心后面的虎穴了,秦礼啊秦礼,你瞧你把这帮人吓的,你这次可得好好把自己的形象扳回来啊,朱用继续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心中不停腹诽。
煜换了个姿势,继续听着大臣们各自的谏言。
“父皇,儿臣认为朱丞相之言可纳,晋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破,襄城地依葫芦山,占据山中关口,若是城破,再想占回可就难上加难,到那时,离国可以利用这个缺口,长军直入我国腹地,后果不堪设想,儿臣长年在外,与秦教头有过交集,此人深谙兵道善战场变通,可用。”
二皇子此时开口,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朱用乘机偷偷耸了耸肩,缓解一下背部的僵硬。
“陛下...”
还有人欲开口,被煜挥挥手打断:“小福子,传朕旨意,秦教头从今日起官复将军之位,随旨到位即可动身,前往葫芦山解襄城之围,
对了,把朕那颗续筋接骨丹也从御药房拿出来给他带上,朕乏了,众爱卿也别站着了,可以忙各自的去了。”
煜起身,欲走,又像想起什么,转而来到朱用面前:
“满意了吧?”
随即在身边太监的搀扶下往内殿走去,一旁的大太监也尖起嗓子高喊起“退朝”。
看着大臣们惊慌的神情,朱用心中暗喜,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慌?慌就对了!半年过去了还想清净?爷不允许。
待煜的的身影在转角完全消失不见,朱用直起身子,在满堂的议论声中飞步而出,出了宫门进了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战事紧迫,不可耽误。
刚进了府中内门,朱用便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唉,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呢?”
话音未落,一道婀娜的身影从阴影中慢慢浮现:“怎么样了,朱大人?”
“还能怎么样呗,都过去这么久了,陛下的气应该消了,毕竟这次的外敌实力挺强,要是这都帮不来那小子,我也没法喽。”
“朱丞相言过了,秦将军有您这样的朋友,小枭在此谢过了,不过您和秦将军都已年过不惑,以小子相称,岂不是贻笑大方?”枭着一身黑色劲装,笑起来很好看。
朱用一边向屋内走去一边摆手:“小丫头嘴真厉害,就你的那秦将军,动不动就惹麻烦,我总给他善后,叫他小子都是抬举他了,你也速回,莫让人注意,谁大白天出来穿你这一身黑啊。”
枭在屋外目送朱用进屋后身体又渐渐融入阴影,如同没有出现过一般。
“呼”
坐到桌边的朱用松了一口气,小姑娘不愧是聚魂境的杀手,尽管她已经在压着气息了,但自己作为普通人还是难以承受她不经意外泄的一丝威压。
点上香薰,铺开葫芦山地形图,摩挲着手中略犯凉意的碧玉,朱用又不经意想起来了那个即将奔赴战场的秦礼。
自己二十初入官场便与其相遇,这小子是个练武奇才,从校场一鸣惊人后便一路直升,带上兵后更是硬拉着自己到处拱火,
二十年过去了,从除山贼灭马匪到平南夷压离国,秦礼一路升到将军,自己在身边当个随行军师一直出谋划策也引得圣上注意,被拉回来直接赐予丞相之位!
呵,当时听到这消息可是与秦礼痛饮彻夜,回宫才发现,这不过是功高震主后君王的平衡手段罢了,虚名无权,难登台面。
再来就是半年前自己受小人暗算,险遭毒手,这愣头青趁着皇上秋闱外出之时,仗着将军之位,带着几个人硬生生闯入宫中逮住那小人严刑拷打揪出幕后主使大臣一并斩了,
此事惹得圣上大怒,作为钦点的将军,你大白天的像流氓一样带刀闯宫,二话不说血溅玉阶,可有把我放在眼里?斩!
自己苦苦求情,道明如今敌人环伺之局势,才让龙颜渐缓,只打断秦礼执刀的左臂,贬为教头去城外校场带兵才将此事堪堪作罢。
大臣们也早已看清局势,生怕秦礼再次犯病提刀上殿,下一个保不准谁的人头落地,所以对他百般排斥,顺便把自己也孤立在外,毕竟谁都知道自己跟秦礼穿一条裤子。
今日在殿上那么卑微请求,看着煜的笑脸和他爽快送出的珍贵丹药,自己心中早已明了无比。
君王制衡术。一开始煜就没打算杀秦礼。
被贬黜的折臂将军,被孤立的虚名丞相,互相猜疑的群臣。
群狼受到威胁会不由自主的跟在首领身后唯命是从,而煜想要的,就是这一群比狗还听话的狼......
不对,不对
朱用皱了皱眉头,有一匹狼,没那么听话了。
正在思索间,外面传来兵甲马蹄声,随着一阵敲门,一个禁卫军小头领模样的人在府中仆人的带领下来到朱用面前。
“太子殿下知晓丞相今早在朝上力挺秦将军之事,恐惹他人不满报复,特令在下领一小队驻兵在府外,护丞相安全,待秦将军凯旋,立刻离去。”
朱用不禁苦笑,自己这丞相当的,太水了。
是保护还是软禁,不得全看太子的心情嘛?
不过为什么是太子派兵,今早说话的可是二皇子啊?自己向来不喜宫斗,皇子夺嫡之事也未曾关注,但事情绝对不会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如今当务之急是解襄城之围,夺回晋城,其他事待一切平息自有定数!
送走小头领后,稍稍用了些下人送来的饭菜,朱用再次坐回书案,对着地图静思:
“这儿不错,那小子带兵埋伏在这定让对手不知所措。”
“这条小路隐蔽,若是在此派奇兵突袭,敌人营地侧翼防不胜防。”
“让他记得在山中采点这种黄芩草,对巫族精神攻击大有效果。”
黑色渐渐布满天空,无数的星挣破夜幕探出来,朱用仍在一张张地图上做着批注,若是有懂行的看见,定会大吃一惊,这些计划详细无比,处处给敌人挖下大坑,甚至一度染指到了离国的国都。
这哪是反击自保战,压根就是借着自卫反着来扩张炎国土地。
突然,府外脚步声骤起,仆人报有客来访,朱用随手将地图藏于桌下出门相迎,
二皇子穿着整装盔甲,腰间别着佩剑,正站在门口等候,
朱用上前弯腰作揖:
“今早之事先谢过二皇子,不过这么晚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没事,有人报宫中进了小贼,想起朱丞相府邸离皇宫不远,特来询问朱丞相可曾听到风声?”二皇子弯腰回礼。
“未曾,我一直在书房,未闻窗外事。”
“如此便好,哥哥已经在您府外设兵保护,如有事招呼便是,不过这么一来,不知朱丞相是向着我还是我哥哥呢?”
“臣遵陛下的意思。”
“如果没有了陛下呢?”
“?!?!”
“哈哈哈,与丞相开个玩笑,宫中贼子尚在,此事不可耽误,丞相早点安寝。”说完也不等朱用回话,转身上马带着一众人往宫里前去。
送走二皇子,朱用心惊未停,
为何宫中有贼要来问自己?不问安危却问是否听到风声?
二皇子那句“没有了陛下”是什么意思?
宫中贼人还未除?为何从二皇子身上已经能闻到不小的血腥味?
看来这只不听话的狼,要开始行动了。
回到书桌,还未缓神,一道身影从阴影中踉跄跌出,黑色的劲服已被鲜血染红,小枭右手握匕,左手捂住腹部伤口,狠狠盯着朱用,一个字一个字挤出牙齿:
“为何背叛秦将军?”
什么!朱用瞳孔猛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枭一步一步向朱用靠近:
“今日随圣旨到的还有你的一封信,说你为了让他复职将军,被人下毒命在旦夕,太医也已束手无策,
你找来续筋丹药相赠,只求最后见他一眼,不负多年之情。
你可知秦将军听闻后一刻不敢怠息,直奔宫中寻你却被在宫中小道前后围堵?
你可知秦将军为了见你吞咽下丹药想奋力一搏,但那丹药早就有毒,秦将军修为瞬间被封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带来的人一个一个死于刀下?
你可知这些人你都认识!哪一个不是过去陪着你和秦将军南征北战?你这么狠心?”
朱用想解释,但嗓子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当然都知道!不然你怎会和二皇子私语良久?门外怎会有重兵保护?屋中已被我补下哑烟,现在叫人可不行了,叛徒。”
枭咬牙切齿,朱用懂她的绝望,自己的心情也更沉重
“噗哧”
利刃入肉的声音,朱用低头,只见左胸外露一只匕柄,疼痛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枭将蜡烛打翻在案牍上,看着逐渐倒下的朱用,喘着粗气带着伤躯消失在了阴影中。
火光蔓延,倒在地上的朱用看到书案下自己呕心沥血策划的行军计划正在被火苗一张一张点燃,视线逐渐模糊。
又失败了吗?
唉,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吧...
世界归入无边寂静的黑暗。
唯独之前在手中摩挲的碧玉发出幽幽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