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岐王府。
书房之外,府中亲兵匆匆跑来,高声喊道:
“殿下,殿下”
书房之中,岐王身穿常服,头发散乱,胡子拉渣好似十多天没有打理,造型邋遢到整个人就像是个四十多岁的油腻大汉,早没了当初军中主帅的那般英武模样。
此时的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房之中摆放着的沙盘,不断推演复盘着当初在云国北境,与程不识的那一战。
岐王脑中推演的战局,战况愈演愈烈,正到决战的紧要关头,却突然被这书房之外的动静给打断了原本的思绪。
他眉头不由皱起,有些不快问道:
“什么事”
外边的亲兵闻言,忙不迭回话道:
“殿下,宫中来人传旨了”
岐王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时候,为何会来传旨
他可是很清楚,自己犯下的事情并不小。从回到到现在,满打满算这才圈禁两个月,便能放出来了
岐王本就战败在程不识手中,致使夏国西南边军于云国北境战败,损兵数万。
有此把柄,在西南将门残存势力疯狂反扑之下,若非岐王他是当朝皇子,又有早年的军功在身,只怕就不是一个圈禁的下场了。
而且这次针对岐王的势力,除了那些西南将门在朝堂之上的力量,便是朝堂之中的一众百官也尽数参与了进来。
主要原因,便是岐王私自调动大军,不以朝廷法度论处,直接屠戮西南将门。这种手段,已然超过了朝廷之中百官政斗的潜规则。
所以便是西南将门约束私兵不力,使私兵劫掠百姓,致使西南之地沸反盈天,犯下了这般诛九族的罪过,朝中百官这个时候也会选择性的视而不见,要揪着岐王于国中私调大军的事情,坐实他有意图不轨之心,逼着夏皇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开玩笑,这动不动抄家灭门的事情,岐王要是干得轻车熟路了,哪天看不过去了,对着朝堂之上的随便哪位忠正之士来这么一手,这谁受得了
必须打压让他知道知道,这朝堂又朝堂的规矩,不是一个从军的皇子能够参与的
岐王微微皱眉,沉吟片刻,终究是起身走出书房。
府中亲兵见到走出书房,浑身不修边幅,看着颇为落魄的岐王,忍不住道:
“殿下毕竟是陛下遣人宣旨,要不殿下先去整一整衣冠”
岐王低头打量了此时的自己一番,不由苦笑一声,摇头道:
“不用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以自家父皇那个脾气秉性,不可能顶着朝开一面啊。这个时候派人来传旨,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府中亲兵有心再劝,但见自家王爷坚持,也只能轻叹一声,上前领路。
负责传旨的老太监四喜,岐王府中的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陪侍着这位宫中的老祖宗,不敢有任何大意。
不多时,一身邋遢,不修边幅的岐王,便来到大堂之中,对着四喜太监微微拱手,淡然道:
“见过大伴”
老太监伺候夏皇大半辈子了,是夏皇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几乎是看着一众皇子长大,是以便是以岐王的性子,对其也是态度尊敬。
四喜老太监见到岐王如今这番模样,心中不由得一滞。
岐王此时,身上穿着的那身常服,胸口处还沾着饭粒。头发散乱,胡子拉渣,脸型比此前消瘦了些,给人一种邋遢颓废的感觉。
当朝夏皇、嗯身体调养得不错,而且应该很擅长时间管理。
在自己处理夏国国政之余,还能去经常去后宫和妃子交流感情,致使在皇嗣数量方面,足以和萧承的便宜父皇一争高低。
皇嗣虽多,但其中要先除去公主、年轻尚小的,最后称得上有出息、有能力的皇子,也不过那么七八位。
而岐王虞昭凌,便是这几位皇子之中,唯一一位选择从军的龙子。
往日岐王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向来都是一副英武逼人,锐气难挡的模样,可从未有人想过,他会有如今这般颓废的模样啊。
看来云国一败,当真给了这位岐王不小的打击啊
四喜心中一叹,对着岐王微微弯腰行礼,忍不住劝道:
“岐王殿下,沙场征战之事从来无常,一时胜负,何必放在心上”
岐王闻言,下意识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顿时意识到是自己如今这般模样,让四喜误会了。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轻笑道:
“大伴多虑了,只是在军中邋遢惯了,回到王府之中,也是习惯了这般不修边幅”
其实说起来,岐王自幼从军,立下军功无数,又如何能够不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纵使现在时常会想起和程不识的一战,却也不会因为输了一场便如何如何。
再说了,要不是他有心借攻打云国之机,将西南边军清洗一遍,拖延了一番时间,云国北境早就被他拿下了,怎么会等到程不识来援
所以担忧他因此颓废,便是有些想太多了
听到岐王这般说,四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岐王此时,却是忍不住道:
“大伴今日来寻本王,是父皇有了什么旨意”
四喜闻言,犹豫片刻,接过身后小太监手中的圣旨,没有展开,只是朝岐王递了过去。
岐王看着举止有些奇怪的的四喜,眉头微微皱起,随手接了过来。
他本就是不太遵守礼制之人,当即随手打开圣旨一看。
可当岐王扫视一眼之后,却是微微一愣,惊奇道:
“让本王戴罪立功,去云国缔结和约”
四喜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是”
岐王眉头皱起,心中微微有些不痛快。但这丝不痛快,也很快便消失了开来。
他合起手中圣旨,点了点头,沉声道:
“也好,云国的程不识,还有那御驾亲征,弄得我西南之地一片大乱的云国小皇帝,本王也都想见一见”
一来岐王确实想见一见萧承、程不识两人,他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先败一场罢了,迟早有机会能够赢回来的。
二来嘛,这去云国再怎么样,也比困在这小小的岐王府,要好太多了
听到岐王所言,四喜心中微微一松。
如此看来,岐王似乎也太不在意自己前去云国求和的耻辱,也没有为了自己可能将要受到云国君臣的侮辱而大怒,颇为平静的接受了这份圣旨
四喜见此,沉默片刻,又接着开口道:
“陛下还下旨了,封十四公主为柔宁帝姬,一同前往云国和亲。”
岐王点了点头,道:
“和小皇帝和亲听说小皇帝长得很好看,文韬武略都是上上之”
说到一半,岐王却又猛地一滞,抬头紧紧盯着四喜,问道:
“你再说一遍,是哪个公主”
四喜微微低头,不去看向岐王的眼神,只是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第二份圣旨递过来。
岐王此时,倒是没了刚刚的从容。他一把抢过圣旨,只待扫视一眼,岐王便双眼圆睁,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咬牙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十四公主适龄公主,又不止一位。而且、而且为何不从宗室之中挑个宗室之女,封个公主名号送去和亲”
别说岐王这幅模样太过双标,这十四公主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自幼最是疼爱。和其余妃子所生的那些名义上的姐妹,是不一样的
老太监低着头,轻声道:
“陛下说,这是殿下战败一场,致使西南之乱的代价”
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响彻在岐王耳边,让他整个人顿时僵立原地。
呆立许久,岐王双眼一厉,不掩周身戾气,转身便朝王府大门走去。
可还没等他走上两步,便听到四喜轻叹道:
“陛下说了,岐王殿下若是不接旨,今后永远都不需要走出岐王府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刺啦”的长刀出鞘之声。
跟着四喜太监一同前来的宫中侍卫,猛地拔出腰间长刀,上前一步,径直拦住了岐王前进的步伐。
府中亲兵,眼见这般突变,脑袋懵住了片刻,旋即大喊一声,道:
“保护殿下”
话音刚落,在场的一众王府亲兵面色一狠,连忙朝岐王身边涌去,将他团团护在了中间。随后悍然拔出武器,杀气四溢地盯着面前的拔刀相向的宫中侍卫。
岐王的这些亲兵护卫,皆是战场之中遗存的悍卒。一个个的论起武功不算出众显眼,甚至还有不少身躯之上有或多或少的残缺。
但此时他们面露狰狞之色,身带凛冽杀气,便是让对面的精挑细选出来的宫中侍卫,都感到心中一慌,不敢直视。
四喜老太监微微一叹,摇头道:
“岐王殿下,当真要如此吗您刚刚不还说,云国皇帝地位尊崇,相貌俊朗,文武双全嘛。十四公主、啊,是柔宁帝姬前去和亲,既能够保证两国和平,也能寻到如此优秀的夫婿,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啊”
被一众亲兵护在中间的岐王,双眼泛红,满脸皆是戾气,咬牙道:
“不可能我决不允许瑛瑶去和亲”
云国此前国力便蒸蒸日上,天下之间除了占据中原,底蕴深厚的夏国,便再无任何一国能与其相比。
岐王之所以这么轻易地便被感业寺鼓动出兵,除了借机整合西南边军之外,也有趁这云国内乱,削弱其国力的打算。
可万万没想到,这云国新登基的小皇帝萧承,亲自领兵出征,是领着一群乌合之众,以一己之力连败黎、夏两国大军,收服了云国边军,力挽狂澜,解除了云国覆灭之危急。
回来之后,岐王还曾听说,这段时间的云国皇帝,已然以雷霆手段,扫清了国内的障碍,彻底执掌朝堂权利,还弄出了稷下学宫、科举之制,吸引天下人才投效。
云国有这样的皇帝带领,崛起之势必然不可阻挡。将来云国大军兵出天南,攻略夏国之日,亦不远矣
这个时候送人去和亲,将来两国开战了,和亲之人又该是何种下场这种事情,岐王是想都不敢细想
老太监闻言,低头躲开了岐王的视线,低声道:
“陛下请奴婢告诫殿下,这为帝王者,除了能忍他人所不能忍之事,还需有为大局舍弃一切的心”
岐王都懒得听老太监说完,便径直打断,咬牙切齿道:
“我从来都没想要当什么帝王瑛瑶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不可能将她”
“殿下,要不要去争那个位置,并非您自己说了算陛下要谁去争,谁便一定要去争”老太监亦是打断了岐王的话。
岐王冷笑一声,随手接过身边亲兵的腰间长刀,道:
“本王不愿,便是父皇,也不能强迫”
老太监四喜看着这般执拗的岐王,无奈地叹息一声。
难不成,今日当真要和这位岐王动手不成
就在两边剑拔弩张的时候,岐王府大门处,突然传来一声长喝:
“十九,不要冲动”
此刻来人,自然便是和岐王感情颇好的晋王虞昭礼了。
晋王带着身边亲随、护卫,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见到晋王来了,岐王眉头一皱,语中带着一丝质问,道:
“三哥,你来,也是为了劝我的”
晋王看着死死盯着自己,面露倔强之色的岐王,连喘了好久的气息,方才咬牙道:
“就猜到你会是这个反应是瑛瑶派人出宫,去请我来你府上的到底是你妹妹,对你最是了解了。”
岐王一愣,道:
“瑛瑶”
“她已经接受父皇的圣旨与册封,愿意去云国和亲”
说到这里,晋王顿了顿,接着道:
“瑛瑶还说,自你从军之后,你们二人之间聚少离多,所以她想要你亲自为她送婚”
岐王闻言,喉咙上下涌动,神情有些恍惚,身形更是微微踉跄。
四喜老太监见他这幅失神的模样,再次轻叹一声。
他浑然不惧地推开了岐王府内亲兵指向自己的兵器,坦然地走到了岐王的身边,压低声音,道:
“殿下,或许陛下有些真正想要告诉您的话,并未明说,各种含义,需要全靠殿下自己琢磨琢磨”
岐王闻言,沉吟片刻,神色微冷,低头咬牙道:
“父皇想是在告诉我,只有真正地坐到了那个位置,才有资格守护我所珍重之人。”
老太监闻言,神情淡然,意味深长地道:
“也许陛下的深意,便是殿下所想的这样吧。毕竟天威难测,我一个做奴婢的,实在不能揣测太多”
岐王神色难掩愤恨,咬牙道:
“这道圣旨,本王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