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我花了大概半小时整理现状。
我的身下是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茅草堆,半开的窗户吹入寒风,窗外则是布满星辰的夜空。四周的土墙有着相当严重的剥落迹象,天花板的角落隐约还能瞧见蛛网。视野所见,只能用破旧二字形容。
这里……是?
“咳咳咳……”
已经不是第一声咳嗽了,但感觉比起在船上时候的状态要好上不上。身体背负的沉重感只剩少许,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呼吸过新鲜空气了,即使天气严寒,我的身体也为较为洁净的空气感到雀跃。
咳嗽结束,将手从嘴边移开,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体上。在比起船上仓库还要明亮的这里,我的身体远比想象中还要肮脏,衣服上还沾着有着变为暗红色的血迹,只是铁锈味不知是身体习惯了还是已经消失了,鼻子已经感受不到了。
我,自由着。
视线转移到茅草堆的一侧,我的行李箱以及那个圆筒完好无损地摆在那里。虽然我还没有检查我行李箱内的状况,但除了我理论上是没有人能轻易打开这个箱子,暗锁不按照一定顺序开解只能让这个箱子锁得更死。
意料之外,分析了目前状况后一切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好的、方向吗……
——蕾妮。
耳边再度萦绕着她的呼唤,我只能将头埋在两臂之间。
“可恶……”
呜咽与泪水,成为了常客。
——每当一个生命消逝的时候,天上便会坠落一颗星星,那是上天的哭泣。
曾经,有过这样的说法。
——每当一个生命消逝的时候,天上便会多出一颗星星,那是生命的光芒。
似乎,也有过这样的说法。
泪水不知不觉风干,坐在茅草堆上的我呆然地凝视着窗外的星空。
“你,变成星星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着哪颗星星,只知道嘴巴正自顾自地说着。
“救了我的你,应该成为了我能看到……最闪烁的那颗吧。”
鼻子虽然发酸,但眼睛却没有再流出眼泪了。
生命的逝去,总是转瞬的事情。
“明明不是第一天知道这样的事情了……”
低下头,当视线移动到自己的双手时,竟不禁地微颤着。
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那是深红的,连灵魂都浸透的罪恶。
自私,使得我可以随时抛弃任何人。
阴险,使得我可以无情利用任何人。
而复仇……则使我可以毫不犹豫杀死任何人。
——我,大概想成为英雄吧。
我与「英雄」这个高洁的词没有任何交点。我没有正义,更不需要正义。我的战斗从来就与光明磊落没有一点关系,我的敌人远在拔剑前死在了毒酒中,或是从背后贯穿心脏的匕首,又或者是熟睡中葬身火海。
我的大部分战斗,远在真正开战前就结束了。
生命远比想象中脆弱,弱小的我深知这点,罪孽深重的我更深知这点。
因为早在三年前的冤狱里,我就已经发誓为了复仇即使堕落成恶鬼也在所不惜,如今再有更多的人在我面前牺牲,我也不应该有任何感触才对,实际上我也……已经杀了那么多人。
——蕾妮,快逃!
开什么,玩笑。
“……呜。”
怎么可能,会没有感触。
“咳咳啊啊……”
张开的嘴巴呜咽着,被手紧紧抓着的胸口内,心在痛着。
——虽然蕾妮亲是女孩子,但成为英雄的话总感觉意外合适呢喵!
“我不是蕾妮……不是女孩子,更不是能成为、「英雄」的人。”
我原以为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我所珍视的人在我眼前死去。
只要我,不去珍惜的话。
“对不起……我早应该……”
即使移开视线,即使你再冷漠,那个人始终会在那里。不管你怎么驱赶怎么无视,她始终是……那般对你。
“不。”
摇头,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全部,都是我的错。”
当泪珠划过脸庞,寒风如刀割脸,凝听着至今脑海里才回荡着的声音,我才再一次意识到。
“没保护到你……对不起。”
曾自以为的坚强,最后不过是逞强。
——蕾妮果然很厉害呢。
“我一点也不厉害。”
曾经失去爷爷的时候也是,此刻失去的她的时候也是。
“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得珍惜的蠢货。”
胸中的刺痛,眸中的炽热,已是事后的现在我再悲痛也无法唤回她的身影。
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拖着已然麻木的身子离开茅草堆,我正对着窗外的星空,深深地跪了下来。
——莱特,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脑海中,传来了理性的声音。
当沉重的悲痛给予了精神超乎想像的负担,理性总会在这时悄然支配我的意志。所以纵然我会感伤,但我无法为此哭泣很长的时间。就算为无情的自己感到愤怒甚至咒骂,身体依然无动于衷。是因为我的身边已经走了很多人了吗……爷爷也好,师傅也好……还有,你。
——谜团没有解开,突如其来的自由意味着什么?这个破旧的土房究竟是何处,如此这般种种。
理性,他说得对。
我一直都知道,再悲伤也好,我也只能走下去,而我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做的。
过去也是,现在也是,将来……也会是。
——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根本就没有时间……
但是。
“够了。”
不懂得生命珍贵的人,没有承受其重量的资格。
啪。
双手合十,我最后抬起头凝望窗外那颗耀眼的星星。
我知道我必须前行,但、至少此刻……
“能麻烦你,再陪陪我好吗……”
紧紧闭上眼睛,我只感到炽热的温度悄然划过脸颊。
——当然啦!蕾妮亲喵!
“……!”
拂过脸庞的凉风,竟有手掌触碰的错觉。
不……那不是错觉。
——我们不是朋友吗,理所当然的喵!
“我、我……”
棕色的猫耳抖动着,虽然衣衫褴褛,但轻抚我脸庞的她依旧是那张嘿嘿的笑颜。
那段在黑暗中与她共度过的时光,比任何的光芒都要璀璨。
“愿意和我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双手紧紧紧抓住她的手心,跪在地上的我,泪水的防线终于还是崩溃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啊啊啊……”
我,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