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哧!嘶嘶嘶嘶……
抓住水桶的边缘,我一头扎进了水面之中。我能感觉到被火烧灼的地方温度迅速下降,温暖的水流立刻渗入我的衣服当中,随后是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炽痛。勉强睁开双眼,我的视野一瞬间映入了水面火红的光景。被火焰吞噬的木头还在坠落,如雨点般落下的火苗就在水面上嘶嘶地尖叫着。
不是看这些的时候……要快!
左手单手将发辫的上的一条发带解开,我的部分长发立刻在水面上散开。我的长辫是由两部分组成的,里面那条藏着我撬锁用小工具,而其他头发则是作为掩饰绑在了外面。
左手解开了发带并拿到眼前的同时,右手已经插入了口袋,并拿出了其中的东西。
——耳朵。
准确来说,是非斯狼的耳朵。哪怕是幼崽,这个耳朵相对于我的脑袋而言也不小了。
当然,重点是耳朵上开了小孔,这原本是为了串成环在祭典中使用的。
洞口的大小恰好是能穿过我的发带,在口袋里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了。
咕噜噜……
要快。
憋不住呼吸的嘴巴开始吐出气泡,此时我已经将发绳穿过了两只耳朵。
砰!砰!砰!
火柱的残骸在水桶在抨击着,灼热的高温正不断舔舐着水桶。虽然多亏了水桶我才得救,但逐渐上升的水温与壁面出现裂纹的水桶都在无声地警号着我。
时间不多了。
咕噜!
我知道。
嘴中吐出的气泡在增加,渴求空气的肺部在咆哮着,可即便如此我依旧强行驱动着身体。拉、绕、盘、绑,准确无误地将发带藏在散开的头发上绑好,从前勤加练习头发的捆扎在这个时候切实发挥了作用。
好了——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我只感天翻地覆。
是木头。
燃烧着的木头径直砸在水桶边缘,将整个水桶掀翻。
哗哗哗!
“咳咳咳、咳咳啊!”
水桶中的水正哗啦啦地从我身上流过,刚才因冲击而呛到水的我不断咳嗽着,但……
呲呲呲呲!
“啊……可恶啊啊!”
剧痛。
压垮了水桶的木头就这么径直砸在了我的肩膀上,炽热的火焰就这么零距离烤灼着我的肌肤。
“给我……滚开!”
明明不是受伤的时候……可恶啊啊啊!
强忍着疼痛咬紧牙关翻转身体,我将压在身上的木头狠狠甩在了地上。窜在身上的火苗在身上寻找着无水之处扎根,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丝机会,便辗转身体将他们碾死在了地面的水滩中。
“哈……哈……”
重物卸下,火苗熄灭,这些阻挡我的外因终于清理干净,但……他们造成的伤口却依旧在怒吼着。
震颤意识的疼痛,喘着大气的我眼前的光景出现谍影。
不是……在这里磨蹭的时候……站起来……我的身体,起来啊啊!
“啧……啊啊!”
屏住呼吸,将身体的力量从胸口往下重压,我的身体总算有反应并动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火焰。
我需要了解更多的状况……半蹲在地上的我,正静静地审视着周围的环境。不止是我身后的水桶,摆在旁边的其中一个水桶也被打翻,原本装在其中的河水此刻一滩滩地堆积在地上。但,也托了这些水的福,在火光的照耀下,他们成为了相当好的镜面。
很好……狼耳的伪装和想象中一样。
巧妙利用了头发盖过了狼耳的切痕,然后再将散开的头发从正面平铺落下,我原本人类的耳朵便隐藏其中了。
当然,最重要还是眼下的状况。
火柱的倒塌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才会有最大的威胁。由于酒缸撞击的位置恰好在我的这个方向,所以火柱从正面倒下来的三角形区域中,在其下方有部分因酒缸的阻挡而倒向了另一边。
换句话说,坍塌的火柱残骸恰好以我为中心架出了一块中空区域。头顶那些算是稳稳固定着的木头依然在燃烧着,不过,他们的坠落也是迟早的事情。
原本按照计划,我早就已经开始移动了……
时间不够的,这个极其不稳定的中控区域,随着火焰不断燃烧会逐渐倾斜歪曲。
然后,便是崩塌。
可恶……没时间再认真打理发型了。
原本计划是再用水整理一下自己的刘海,但时间紧迫,我只能一边想象着现在的模样单手打理的同时,将手上沾满的泥土随意抹在自己的脸上。
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伪装自己。
“呜!”
腰、我的……侧腰怎么……
勉强自己站起来的时候,我右侧的腰部位置伴随一阵抽搐传来疼痛。
是、刚才的木头吗……混账!
“明明……还没有搞定……动、动起来啊……”
火花如雨点一般在坠落着,捂着痛处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摇晃着朝下一个目的地走去。我身旁原本摆放着的三个水桶,在离我这里最远的那个水桶方向,原本是有一个席位在的。不久前还有几只娜科在那里大快朵颐,而且在气氛高涨下甚至把衣服脱掉解放了原来的形态。
我原来的衣服肯定会被发觉的,而且……我不认为娜科族无法凭味道找到我。
抵达了目的地,在燃烧的烈炎旁,被水桶沾湿的狼皮大外套就这么放在了地上。
现在只要披上这个的话……马上就可以……
“啧!”
快、 快点……现在一切都还在计划之内……只要……穿好衣服的话……
无法完全弯下腰,忍着疼痛只能半开眼睛的我,伸出颤抖的手想够着摆在水桶一旁的衣服。
喀、咔咔咔……
立刻逃跑,我还来得及从这栋危楼之下逃生……
“够到!”
我的手,紧紧抓住了衣服,并一把将其甩开,准备披在自己的身上。
轰轰!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伴随脚下的黑影逐渐扩大,还没等我完全穿好身上的衣服……
包裹着红莲之炎的木头,张开大口将我活活吞下。
——等我重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那副画面了。
被沉重的木板压在了地下,但多亏了那件衣服旁的已经破裂的水桶撑住了不少重量,才使得我没有被重木压死。透过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缝隙,我能看到娜科们拼了命地运水救火。我的身上还是湿润的,想必为了灭火我这里也收到了河水的滋润吧。
“瓮中之鳖……休想从我的手中逃走第二次——!”
而在不远处,疯狂追寻我身影却无果的久叶因意识到我逃跑的事实化身怪物。月光照耀下的低吼,如同我们虚伪友谊之塔崩溃的爆音。
久叶……我、是不可能让你们找到我的,绝对不可能……
“啊……啊……”
「蕾妮」,这是我目前喉结高度用的命名关键词。
使用不同语言说话的时候声音的频调会发生变化,如果将喉结的位置放低,然后将语言切换为娜科语的话。
“喵……喵……喵我……我……”
释放了比我原本男声略微高一调子的声音,我试着用这个声音说话。
“救救……我……”
嘴巴,痛苦地发出了声音。
是的……这便是,我的第三重伪装。
狼耳调整外形,狼皮外套遮掩气味,而声音完全转变身份。娜科族对声音的依赖性很强,这最后的保障将为我保驾护航。至于尾巴……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包括久叶在内不少娜科女性都没有将尾巴露出来,反倒露出来只有男性,所以这点并不是问题。
我要……逃离这里……
怎么能……就这么让你们给抓住!
“这里还有伤者!来个人帮忙!”
嘴里组织的娜科语发挥了作用,压在身上的重量在一次次挖刨声下逐渐变轻。
“来,把手给我。”
一只手伸了过来,我理所当然地紧紧握住。
“好,要拉你出来了,忍住!”
“咳啊……咳咳、咳咳!”
隆隆隆!
被一股强劲力道从废墟中拽出的同时,身后传来的倒塌的声音。
“如何?身体状况没事吧?”
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不、没事,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怎么、会!
装作勉强睁开眼睛的我,看到的,竟然是他的脸。
吉塔,久叶的弟弟。
砰砰!砰砰!
冷静点……冷静点,没事的,我现在已经变装了,头上的狼耳也好脸上的泥土也好都在切实发挥作用,只要我的声音不出差错的话,没问题了……冷静,我的心脏给我冷静下来!
“吉塔大哥,我也来帮忙!”
“哦!来得刚好兄弟!”
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我,并且同时感觉到胳膊下探出的两个脑袋将我整个顶了起来。
没有……发现我。
是的,没事的,我的伪装天衣无缝,小心谨慎……没有任何问题。
“谢、谢谢……”
被吉塔和另一只娜科扛着肩膀搀扶起来,我低声感激了一句。
“我们会将你送到去急救的,挺住兄弟!”
看来,真的把我错当成娜科族,而且根据声音判断我是男的身份。
注视着胳膊下扛着我的吉塔那张认真的表情,我在内心不禁松了一口气。
没事,没问题,就这么前进。
“吉塔大哥,我们赶紧出发,还有很多同胞在等着!”
“我知道,但做好眼下的事情最重要!先把这个兄弟护送到位!”
这家伙……对同族意外地重视啊……
看到吉塔与众不同的一面,我不禁沉下了脸。
——有时候啊我会想……我和蕾妮亲如果在外面相遇认识的话就好了喵。
当时没有细想你提出这个问题的情况……现在,如果我们俩在外面相遇要如你脑海想象中那么快乐的话……
还得加上我不是人类这个前提才行。
然而……那也是不可能的。
缓缓打开眼睛,在摧残的星河中,有白色正徐徐落下。
第一场冬雪,竟然在这种时候飘落了。
呼吸着的口鼻有白雾冒出,顺着白雾消逝的方向望去,最后的最后,我看了一眼身后的废墟。就在不久之前,我与久叶还在熊熊燃烧的火柱前掏心窝子交流着。
而此时,在遥远的另一边,化身野兽的久叶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带着两个手下飞奔而去。废墟不禁意间,成为了我们的交叉路口。
抛弃各自伪装的感情,凭借自身实力的较量。看来,我们的战斗总算开始了呢……
闭上眼睛,面貌做出放松惬意的模样。
早该这样了不是吗,虚伪的感情游戏有什么意义?
在满天飞舞的白雪下,随风浮动的发丝间——
——让我们开始厮杀吧,久叶。
映入星空的漆黑双眸,冰冷闪烁。
Part 5
“人手不够!来几个弟兄过来帮忙!”“让开让开!是重伤患!”“妈妈……妈妈呜呜呜啊啊!”
惨烈,吵杂,混乱,在那肆意焚烧村子的烈炎火光之下,眼前的画面太过残酷。泪水与鲜血混杂,嘶吼与尖叫常在。娜科们只是猎手,他们只有最简单的医学知识,而眼下的场面……
和地狱,没什么两样。
“这是绷带,就麻烦你自己包扎了!”
“好的,谢……”
谢。我第二字都没说出来,递给我绷带的那位娜科连模样都没看清楚,就已经转身飞奔。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窜动的人影之中,我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我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正确的吗?
原本欢乐的庆典,以火柱的坍塌为导火索,无情的火焰席卷了整座村庄。
不仅仅是火柱木头砸下造成的重伤,那些大口喝酒,甚至解放原来形态的娜科族们,其厚实的毛发成为了火焰重点关照的对象。倒在这里的大部分娜科族身上几乎全是大面积烧伤,皮肤因为高温的舔舐而扭曲崩坏。
“不要……不要走!你还没死、撑下去……撑下去啊啊!”
“爸爸!爸爸不要……我才刚回来,我在外面煎熬一年就只是想回来陪你啊!”
“伯伯!”“母亲!”
亲人的逝去,总是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爷、爷爷……
视野逐渐模糊,场景的重叠不禁让我眼前浮现出爷爷逝世的画面。那张洁白的床,爷爷枯黄的手,还有……那一生中为数不多能看到的,她温柔的眼神。
我……因自私的理由,令眼前所有的娜科承受了我当时同样的痛苦。
曾以为自己能够冷酷无情,对其他所有人的牺牲无动于衷。
——蕾妮亲。
但是,我哭了。
我后悔了……我改正了,我想试着去相信你们了……
真的,是所有娜科族都是邪恶的吗?
不……
用正邪去定义一个生命,这种行为本身就不能说是完全正确。
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我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到最后到底是什么?
——莱特·托拉斯。
猛然,爷爷的声音传入耳中。
“在!”
未满十一岁的四年前,爷爷临终那一刻,跪在床边的我铿锵有力地回答。
比任何时候,都要像一个骑士。
“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总愿意探求事实真相,然后全面地去考虑问题……这点本身,很好。”
注视着我的双眼,爷爷认真地说道:
“但你太意气用事,意气用事,你明白吗?”
“是,是,我明白……”
忍着泪水,我回答道。
“凡成大事者,皆摒弃私情恩怨……永远,记住……要永远以大局为重,记住,一定要修正你这个短板……记住了吗?”
“凡成大事者,皆摒弃私情恩怨,要永远……永远以大局为重,莱特记住了……”
重复着爷爷的话,我用力地点点头。
……我,想起来了啊。
是啊,成功将托拉斯家族复兴,并且达到历史上最辉煌的巅峰,那位曾经身为勇者的爷爷,拯救了我的伟大英雄都这么对我说着。
凡成大事者,皆摒弃私情恩怨。
我就是因为忘记了这点……总是为情所困,现在也是……从前也是……那个时候,被推下悬崖的时候更是。
——去‘做你自己的骑士’吧,我的孙子。
根本就,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
——如果你愿意……也挑上……复兴我们家族的……担子、吧……
爷爷的遗嘱……我怎么能忘记……
——那是,我毕生的……夙愿……
我,要复兴托拉斯家族。
你忘记了你的伤痛了吗?你忘记了你承受的痛苦了吗?你忘记了你紧紧抱住爷爷时,那后悔与痛彻心扉的哭吼了吗!
——勇敢的活下去,孩子。
不!
我没有……一刻都没有忘记,那是刻入我骨髓、打入我灵魂深处的使命!无论多少艰难险阻,无论多少不公不正……咬牙、挣扎、前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
不禁从嘴里蹦出的故乡的语言,好在理智命令嘴巴忍下想要发出的声音。
我……要活下去。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无论让多少人牺牲,我都要活下去。
眼泪,悄然划过我的脸颊。
我当然知道我做了什么,我脑子里还能浮现那位她、那位奴隶少女的笑颜。但是……此时此刻,立场已经不同了。
或许你们对亲人的逝去感到痛心,而这些责任都在我身上。
但是,那又如何?
我对你们来说是什么?我是人类,你们是娜科,我们的地位完全不平等,我于你们而言只是用于交易的贵重商品。别说交流……我在你们眼中,根本就只是……
金钱。
别忘记了……莱特,不能忘记。
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还嫌遭受的背叛不够多吗?”
嘴唇被牙齿死死咬着,鲜血渗入嘴中,铁锈的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那阵苦涩,无言抹去了我眼中所有的软弱。
我要、活下去。
我要……回去……
然后我要!
紧咬缠绕左手的绷带,我眼眸中重新燃起斗志。
将阻挡我光复托拉斯家族所有敌人尽数讨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