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总是郁郁寡欢,却又待我很好。她总是说,我是她活着的动力,是因为有我,她贪念我,而不是贪念这个世界。
她这么说的时候,会抱住我,她的臂膀结实有力,尽管我已经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大强壮不少,但仍能被她的温暖所包裹。
我和母亲都没有其他的亲人,他们被埋在过去了,在历史里,曾记载他们为“北地人”。
师傅告诉过我,北地现在是剧毒的沼泽,粘黏着肮脏又混浊的海,但曾经那里是寸草不生的荒地,长年都飘洒着冰雪。
放逐者被扔到那里等待死于冰雪,死于魔物,死于饥饿。而勇敢的人们以血为盟,在那片土地扎根生存,他们就是我的祖先。
母亲并不属于这一族,但她体内流淌着巫术的火焰,横散着魔兽的骨血,这些都是北地人的历史,据说我的父亲也是同样的,所以他们才能生下我。
夜晚睡得没那么死的时候,我能听见母亲在小声的歌唱,有时是一段英雄的传奇,有时是赞颂某个伟大的领袖,有时是感叹生命的美好,只有一首的风格与其他格格不入。
那是诅咒般的控诉,一个名字在其中回荡,蔓延,母亲甚至会因愤怒而低吼,宛如野兽。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曾是历史上最为强大凶残的术师,也是北地陷落为沼泽的元凶,更是杀害了全族,杀死了我父亲的仇人。
不过时过境迁,那个人早已死去,我也已经离我母亲很远了。
“布莱,导师有和你多说过这次任务的事吗?”这是安洁,我的师姐,现在我们正在这荒郊烤着肉做晚饭。
“嗯,她说已经有一批人在我们前面把东西拿走了,我们得杀了他们把东西拿回来,但尽可能避免正面交战。”
为什么会想起母亲呢,因为这一次要取的东西,正是与母亲有关,或者说,与那已死的却仍受人恐惧的王有关。
“你没添油加醋吧,导师没让我们主动去杀过人。”安洁有些不信。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师傅的意思是,探求这件宝物的人,要么是恶徒,要么是狂人,就算不是,在得到它过后,也会失心发疯。”
肉在滋滋作响,我已经有些饿了。
“海魔王的王后…据说海魔王正是因为爱她至深,才做出种种暴行,怎么会把那宝贵尸体随意丢弃呢?”
“不重要了。只是那上面有海魔王法术的痕迹,很可能已经被制作成法器了,或许这也是师傅让我们避免正面交战的原因。”
肉还没烤好,其实倒也可以吃,只是最好要吃熟肉,为此,我也特意切片成很小。
“能吃了吗?”
与野兽对抗时,要提防自己也变成了野兽,尤其是我这种体质,更要注意,所以我都只吃全熟的肉,而且重礼节。
礼节并不一定只是繁琐而没有意义,它是一种约束,如果你并不想脱离当前的身份,它可以帮助你留在那,起码能把你的心留在那。
“你吃吧。”
海魔王,横空出世的咒术天才,他的炼金术造诣即使在后世也无人可及,而他的残暴行径所带来的恶果也遍及整片大陆。他离开人类的国,在海中被魔物所畏服,并以此为巢,所以称其为海魔王。而他的真名,只有极少人知道。
“好难吃。全是腥味又硬。”安洁是精灵族人,与我一样不受人类的待见,但现在的时代,已经是精灵和人类最为和谐的时代了。
“然后这些渣滓还要卡在牙齿里,吃的时候还在舌头上面留下那种臭味。”
倒也没那么难吃吧,虽然魔物的肉和专供食用的肉的确差上许多。
“要来了。”我提醒她,然后把刚刚切肉的刀用臂弯擦了干净。
远处的飞鸟比我更后察觉,一齐飞离,发出惊慌的叫声。
“呸。”安洁吐出一团被还没能被嚼烂的肉块,上面还留着血和黏液,看来刚才她的抱怨不是没有道理。
“骑上来。”还不等我说,安洁就骑在了我的背上,我四足并用奔驰起来,安洁挥舞着手上的发辫,从那些杂色的头发中泼洒出各色魔法。
在某些地方,会凭空产生魔物,它们会借由尸体,植物而降生,这被称为“降魔”。这样的现象是世界不再稳固的证明,也是后果。
只是,荒野之上不该有这么多。
我扭过去身子,完全出于本能地闪过了那一团漆黑的魔法,即使已经习惯,但那刹那间我察觉到了与往常不同的感觉。
于是,我转头看去,在黑夜中,那本应坚固地面却如沼泽般弹动着粘稠的波纹。安洁也看见了,她也回过了头。
“朝那个方向,别让那人跑了!”安洁似乎势在必得,她展开偏移屏障,刚好够护住我们两人。
我朝那边奔去,然后又感觉像是身体被牵引了一般,又闪过一击魔弹,安洁甩出魔力编织的网,套住了那个人影。
我们凑近了,在灰暗的月光下,发现被我们网住的只是一具干枯的尸体。
“居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线索,我们运气不错嘛,顺藤摸瓜下去…”安洁伸出手,想从那具尸体上拿下它的法杖,却被我阻止了。
“不要大意。如果真的和海魔王的法术有关,那这根法杖也很危险。”
降魔的时刻已经过去,只有仅仅几分钟而已,但难保在这荒野上不会再来。
“仔细看,这法杖好像是手指和掌的骨头拼接的,的确很像是海魔王后的东西。”
“这具尸体死得不一般,我觉得是这法杖让他落得死于荒野的下场,而在刚刚的降魔里,亡魂又附在这具尸体上,朝我们发起了攻击。”
“那就是说,法术只是这根法杖放出来的,毕竟降魔的亡魂可不会念叨咒语。”安洁又看向我,“那你说怎么办?”
“拿什么东西隔着包好,然后拿回去给师傅。”
“这法杖肯定不止一根,不然不会就这么丢在这。”安洁还是伸出手,从那尸体紧握的手指中,把法杖扣了出来。
她挥了一下,一团漆黑的魔弹就从法杖顶端击出,将那地面腐蚀融化。
她嘴角抽了一下,把法杖放进了身上挎的小袋子里,然后给我看了下刚刚挥杖的那手,掌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不断渗出血来,而周围的肉已经发黑。
“炼金术,这个东西不是法杖,是炉,它会把使用者炼化为这种奇怪的物质然后发射出来。和魔法不沾边,还好之前躲开了,不然法术屏障是挡不下实体攻击的。”
地面仍被那黑泥所灼烧,发出滋滋的响声,甚至好像那土地都已经转变为黑泥的一部分。
“要包扎一下吗?”
“不用,一会儿就恢复了,走吧,找人还得去城镇。”
我赞成。
“海魔王的炼金术造诣之高,之前我母亲就有和我提过,她也曾学习过海魔王的术式,其中的构建和思路在现在看来也极其超前。”
“不知这样的武器还有多少,我还是觉得通知一下师傅比较好。如果不是恰巧躲过了,我们完全没办法应付这样的攻击。”
“起码现在,我们有这个。”看来她是不愿就此收手了。
于是,带着这一点线索,我们就这样走向夜晚的城镇。
现在是衰落的时代,世界正难以阻止地走向毁灭,那些伟大的英雄早已殒命,徒留凡人挣扎。
今不如昔,这是老者们对世间最多的评价,在他们的话语中,曾经有贤明至圣的君主,有一呼万应的霸王,
有无数惊天动地的英雄。那是强盛的时代,好似朝阳,世界充斥着争斗与澎湃的生命力。
而我们正是依靠他们未寒的尸骨来完成他们未经的事业。
“像那杖上的尸体残块在这个镇子还有七处。”安洁的杂色发辫,来自于数个死去的魔女,上面仍残存着术式,在安洁决定跟随师傅进行这项工作时,她的母亲送了这由她制作的法器作为礼物。
“赶在黎明之前。”
“我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