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东化市主街道正是早高峰。
红绿灯作为分割线,将四面八方汇聚的车流,井然有序地分割在十字路口。
眼见着红灯变绿灯,一辆大货车,一秒钟不耽搁,一脚油门冲出去。
货车司机心里急,今天的工作很零散,几乎要跑半个城,不紧着点,估计连中午饭都空不出时间吃,车厢里面现在就拉着早上刚刚装的发财树,要送到城西的一家新开业的花店。
司机脑子里盘算着路线,也就那么不到一秒钟的晃神,前面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一个人,司机瞬间浑身血液逆流,头发根根竖起来,一脚刹车差点没踩出车厢,然而来不及了——
只听“砰”的一声,那人被撞飞出去,尖锐的刹车声划过嘈杂的街道,轮胎磨蹭在地面上的焦糊味,撕裂了清晨第一缕阳光。
司机紧紧抓着方向盘,车速已经在轮胎与地面剧烈的磨蹭下变慢,但他仍旧感觉车身不甚明显地颠簸了一下——那是车辆碾压过什么。
完了。
司机额角的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淌下。
他哆嗦着手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先看了一下车前面,没有看到被撞倒的那个人,顿时心掉了底,唯一的侥幸也没了,人在车底下。
“我没……”司机沙哑地自言自语了半句,就噎住了,他脑子发锈甚至无法确定刚才自己到底有没有抢红灯。
十字路口,这种交通事故并不算罕见,车辆和行人渐渐的放缓速度,很快有人围拢上来。
大货车身后停下了两辆私家车,车主下车后,甚至先一步跑过来,探头朝着车下面看,围拢过来的人也七嘴八舌开始议论。
“估计活不成了……”
“肯定碾碎了。”
“快叫救护车,这是不是要报警啊……”
司机下车后,却哆嗦着扶着货车箱,没有勇气去看车下一眼,他一瞬间,想到的是他七十岁的老妈,和才两岁的女儿,车没全险,女儿喂奶粉贼费钱,他根本没舍得买,这回完了,他就算倾家荡产去卖心肝脾肺肾,也不知道能不能赔得起一条人命。
他脑子嗡嗡作响,因此注意两个私家车主趴在货车朝下看完之后,不约而同的“妈耶”一声,齐齐震惊了后退两步。
一直到一只纤长白净的小手,从货车的底下伸出来,揪住站在货车旁边司机的裤腿扯了扯,司机才猛的回过神——
“那个……小兄弟……”细弱的声音从车底传来,“能把车再往前开一点吗?车轱辘压着我头发了。”
司机有点迟疑的低头看,见这手是从车底伸出来的,瞬间头盖骨差点吓飞了,嘴里发出连串,“妈妈妈妈妈妈……呀”双腿一软,啪叽坐在了地上。
围拢过来的人也陆陆续续的朝着车底下看,看过之后,一个个都是一脸震惊,惊呼不断。
没有血腥的车祸现场,没有被碾碎的满地残肢,车底下躺着一个小姑娘,她浑身上下连个油皮儿都没破,完好无损的躺在车底,仿佛在太阳伞地下纳凉。
看到有人伸头看她,还友好的回以微笑。
“这怎么回事!我看着车压过去的!”
“你看花眼了吧,小姑娘运气真好啊,看着竟然没事!”
“快,快把人弄出来,这也得送医院检查下,我听说,有的车祸当时人没事,过后人就突然不行了……”
围观的七嘴八舌,货车司机这会儿意识到人没死,也清醒了一些爬起来了,众人又七手八脚的伸手,要从车底把小姑娘拽出来。
“不行不行,我头发被压着了……”
拽的人这才看到,这个小姑娘的头发长的有些出奇,披散的到处都是,打眼看甚至和她身高差不多,而且她穿的也很奇怪,灰扑扑的麻袋一样宽大的袍子,因为在地上翻滚袍子已经掀到大腿根,瓷白纤长的双腿露出来,简直比电视上的模特还要吸人眼球,有些男人眼睛都有点发直。
一个好心的大妈探头到车底,把她的袍子给她拽下去盖住了腿,然后抓着她的头发末端,企图把车轱辘压住的那一捋头发扯断。
“不行不行不行——”躺在地上本来面对这种车祸都十分淡定的小姑娘,顿时就急了,“不能拉!”
由于她的声音实在太凄厉了,大妈吓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松开手,啧了一声,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有些悻悻的从车底退出来,索性不管了。
她嘟囔着走远,没看到被她用力那一下,有几缕断掉的头发,在脱离了主人之后很快化为了浅色根须,被女孩心疼地收进袖子里。
后来还是众人齐心协力,把车朝前推了一点,车底的女孩这才解救出了自己的头发,从车底爬了出来。
她站起来,身上穿的破旧袍子长长的拖地,盖住了她的赤脚,一头长发堪堪比袍子短一点,不至于拖地,也已经极脚踝。
这一身打扮属实是怪异,但是此刻众人都被车祸吸引了注意力,大多数在关心她身上的伤。
“我没事……”女孩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她一张脸精致得让人惊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但是无论谁和她说话,她的双眼都没有聚焦,回答问题也很缓慢,说好听了是空灵,说难听了就是呆滞。
“赶紧去医院看看吧,我看着小姑娘八成撞到脑子了。”
“对啊,看着没事,刚才动静那么大,说不定是内伤呢……”
旁边大部分人已经走了,但是仍旧有几个人围着,七嘴八舌地说。
司机只是个被生活压弯脊背的中年男人,突逢大难,到现在看到小姑娘站在他面前,还能说话还能动,这才总算完全恢复理智上前道,“丫头,你能走吧,跟我上车,我送你去医院。”
“对啊对啊,早高峰,就别等救护了,快去……”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小姑娘却摇了摇头,还是挂着和善的笑,但要是细心一些的人就会发现,她的笑容和刚才在车底下的笑容一模一样,嘴角弧度都精确分毫不差,就像是画上去的。
一个好心的大哥拍了一下小姑娘的手臂,“对啊,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大哥帮你给家里打个电话,等会检查出了什么毛病,好让你家人先过来……”
小姑娘迟疑道,“我叫……萝萝,”好心的大哥让她报电话号,她又固执道,“我没事。”
突然,她伸手摸了一下胸前,那双没有聚焦的眼瞬间亮了起来,聚精会神地看向某个方向,双眸浅绿色一闪而过明亮到妖异,接着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跑,而且是横穿马路!
好在这会这里出了车祸,车流路过都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几声尖锐的喇叭声伴着咒骂,都险险得从小姑娘身边擦过去,没有再撞到她。
萝萝边跑,边按着胸口的石头,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身后的司机和围观的看着她健步如飞,风一样的没了影子,都傻在原地。
胸前小石头一点点的热度,在奔跑中很快消散,萝萝停下脚步,彻底失去了感应。
她明明感觉到了恩人的方向,明明那种感觉他就在不远处,这感应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了。
她站在一幢大楼面前,茫然的看着这雄伟的建筑,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了,双眼中的神采消失,又恢复呆滞。
“明明在这里的啊……”
她茫然四顾,原地转圈圈,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明明就在这里啊……”
大厦的外置电梯里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随着电梯缓缓上升,他手指点在透明的电梯玻璃上,薄薄的眼皮不经意的向下一扫,正看到在地下毛驴拉磨一样转圈的萝萝,顿时嗤笑出声。
“那是麻袋成精了吗?”
他身边站着的几个人,顿时捧场的跟着看下面,然后好一番冷嘲热讽,还有个人假模假式地要找保安,把楼底下转悠的神经病撵走。
男人本来在笑着看下面,但是很快不知道被杵到了哪根肺管子,脸色阴沉下来。
他本来生的就不是端端正正的那种好看,而是偏痞相,眼睛虽然也不小,狭长的眼尾收成细细的线,看多了都直戳人眼珠子,薄薄的单眼皮和薄薄的嘴唇,平时好好的笑起来都像是憋着坏水,这会儿彻底阴沉下脸,简直像个变态杀人狂。
身边跟着的几个人顿时都收声了,男人阴沉脸,最后看了一楼下原地转圈的小蚂蚁,收回了视线。
小蚂蚁萝萝,失去了目标,在原地转了一会,垂头丧气的开始漫无目地走。
她前些天才从山上下来,七百年,终于修成了人形,感知到恩人有危险,这才跋山涉水扒火车的凭借着一点感应,找到了这里。
她能感觉到恩人就在这里,但是隔了三百年了,恩人几次转世,留在他灵魂上的印记已经十分浅淡,她只能感觉到一个大致的方向,只有真的面对面,才能将人认出来……
萝萝叹了口气,胡乱的在街上走,树爷爷和她说的山下世界,根本和她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到处都是比山还高的建筑,路上还跑着各种没有神智只会放臭屁的不知道什么兽,这里的树木都被圈养起来,看上去郁郁葱葱,却大多数根本没有神智。
萝萝两眼一抹黑,除了知道见人就笑之外,完全不知道怎么适应这个世界。
她想要找个有年头的树问问,有没有见过她的恩人,不知怎么七拐八拐的,拐到了一条热闹喧天的街上。
街上人头攒动,整条街都是小吃摊位,各种各样的早点摊位面前站着形形色色的人,数不清的萝萝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在这一条街上,汇聚成了诱人口水泛滥的人间烟火。
萝萝站在街角的一个卖油炸糕的摊位边上,眼珠子几乎要掉到锅里,和一个个黄灿灿的小饼子一起翻滚。
“两个,您拿好,烫!”
“哎,要油条哈,十根,好嘞好嘞,豆浆豆腐脑进屋,屋里有位置!”
油炸的小贩忙的热火朝天,招待完了前面的几个客人,他才把脖子上搭的毛巾胡乱朝脸上一抹。
“哎,小姑娘,离远点,油溅着你!你这看半天了,要点什么?”这小姑娘打扮奇奇怪怪,整个人看上去也有点不对,但是说落魄吧,她还干干净净的,说正常吧,这种天气,谁穿个麻袋出来啊。
漏勺敲了敲萝萝面前的锅边,萝萝这才把粘在锅里小黄饼子上的眼睛撕下来。
她看了小贩一眼,歪了歪头,用那种空灵的眼神和小贩对视了片刻,伸手就要去抓旁边桌子上炸好的油炸糕。
小贩一看她那眼神就不对,立刻反应过来,吼到,“哎!你干什么!?神经病!要饭远边去!”他脸色不好,这果然是个傻子!
边咒骂着,绕过油锅来驱赶萝萝。
结果他走的太急了,人过来了,围裙却挂在了铁架子上,这油锅是用钢筋焊接的几根铁架子弄的,粉饰太平的圈了一圈木板子,糊弄街管,其实违规,底下放煤气罐油锅太热容易爆炸不说,这四个钢筋腿儿的铁架子,根本就不稳当。
平时不动还好,他这么用围裙一带,眼见着一锅热油倾斜,小贩侧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好死不死的他被围裙挂着,一着急朝后猛的一蹦,整个架子都朝着这边倾倒——
千钧一发,周围看到的人都下意识的发出惊叫。
小贩跌倒在地,用手护住头脸,绝望地等着滚油倾倒。
但是等到周围的尖叫声消失了,变得鸦雀无声,油锅依旧没有倒下来,他慢慢抬起头从胳膊缝隙看过去,猛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