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墙并不算太高,洛元秋自小在山中攀石爬树,练就矫健身手,手勾到墙头轻轻一扫,拂去碍事的细沙石子,轻松跃进了小院。
落地之后,她抬脚走了几步,忽觉有些奇怪,停下一看,鞋底沾了块乌黑泥块,甩也甩不掉。
洛元秋向周遭一扫,只见墙边堆了半人高的东西,像是炭之类的东西,她细辨了会,取了一个来看,发现和方才粘在自己鞋底的一模一样。不过那个已经被她踩扁了,这些却是完好无损的。一头尖一头圆,像个鸟蛋。
她看了半天,仍是不知这是何物。看这东西数量俱多,如此随意堆在墙角,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索性捏碎了一个,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然而她发现,这东西碎开后裂成一片片,说是像土,又太粘太细;若说是沙,却无磨砺之感。洛元秋想这道人要炼丹,自然少不了灰土柴炭之物,但那些她都见过,绝不会是这种样子,难不成这是炼丹炉里的残渣?
听到轻微的响声,洛元秋扭头看去,见陈文莺与白玢俱已在院中,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过来看。
洛元秋小声道:“这是什么,你们见过吗?”
两人靠了过来,陈文莺弯腰捡起一个,迟疑道:“是个蛋?”
白玢也拿了一个在手里看:“不太像,就算是鸟蛋,也没这么小的吧?”
陈文莺催促道:“先别管这个了,我问你们,院里有两个人,是一起抓,还是怎么着?”
白玢道:“贺升不过是个普通人,抓了也是送官府,那炼丹的道士捆了送太史局。”
洛元秋点点头附和道:“先把贺升打晕了再说。”
陈文莺闻言奇怪道:“打晕他干什么?”
洛元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防止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然后乱喊乱叫,把附近的人都引来。”
白玢嘴角一抽,对她这等行径不做品评,只道了声好。
三人悄声溜到屋子边,见窗纸透出些许光亮,传来模糊的交谈声。
洛元秋借着光亮看了眼自己的手,见都是碎渣子,忍不住在墙上蹭了蹭,谁知居然还蹭不掉。她凑近了一瞧,那碎片薄而脆,甚至有点透明,无端让她想起曾在树上所见的虫蜕。
等等,这难道是……
陈文莺见她神情忽变地凝重起来,趴在她的身后看去,却发现她不过是在看自己的手罢了。
手有什么好看的?陈文莺瞥了眼自己的手掌,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却发现洛元秋神情从凝重转为茫然,继而像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又惊又惧,拼命地将手在墙上一顿猛蹭。
白玢听见身后动静方要回头,屋中谈话声却停了,不一会门开了,贺升的声音传来,显然异常气愤:“……多亏了道长解惑,这里头必定有人装神弄鬼!我猜是湖西那姓刘的老小子,他定是看我生意兴荣,心中妒忌!平日我的那些闲言碎语,十有八九少不了他在背后胡说八道!”
一人答道:“那丹药先别卖了,我这里缺了一味惯用的药材,一时炼不出那么多来,你回头去和那些书生好生说说。”
贺升道:“哎哟我的好道长,现在你这药吃出了人命,谁还敢买呀!我怕明天一起来,就能看到家门外站着要退银子的人!”
“退就退吧,把银子还给他们,你且告诉要退银子的人,下次他们若再想买这丹药,怕就不会是这个价钱了。”
“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退了?”
那人轻笑一声:“你便看着吧,以后有的是他们求你的时候。到时候还要扒着你不放,跪在地上求着你卖给他们。”
他说这话时透出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白玢听的眉头紧皱,思量着那丹药到底是什么。
两人又说了些话,都是与银子有关的事。梆子声遥遥传啦,贺升道:“既然道长这么说,那我也就放心了。等明天我就去那酒楼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有胆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白玢一见贺升要走,刚准备与二人说动手,转头一看陈文莺与洛元秋正紧挨着不知在做什么,他只好推了把陈文莺,提醒她们看院中,那道人也已从屋里走出来,正要送贺升离开。
洛元秋抬起头,压低了声音飞快道:“你们看住贺升,我去抓道士!”
说完不等白玢有所反应,如风般自阴影处掠出,一闪而过,就听道人惨叫一声,眨眼间被踹到了院子中央。
他身边的贺升已经惊呆了,等见白玢与陈文莺向自己走来时,顿时吓的话都说不清了,结结巴巴地求饶命:“两位……两位义士,我我我和那道长其实不熟,你们寻仇就寻他好了!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不会说出去的,真的!”
白玢冷淡的注视着他,抖了抖袖子,溢出一阵青色的雾气,贺升一闻便晕了过去。
陈文莺蹲下戳了戳贺升,问白玢:“这就晕了?”
“不必管他,一时半会醒不了的。”白玢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有些可惜地说道:“方才没把握好力道,多洒了一些,当真是浪费。”
陈文莺撇撇嘴,道:“我还以为多厉害呢,结果就这么两个人。”
两人一同回头看向洛元秋,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唯有那道人瘫在地上,挣扎着想起来。不知怎地,任他如何挣扎俱是无用,始终被压在地上。最后他勉强抬起头,余光瞥见两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闯民宅,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白玢答道:“可惜,官府不受理此事。你私下炼制丹药已是违禁,等进了太史局再说吧。”
道人先是一怔,既而大笑起来:“太史局?哈,原来是你们这群走狗,我说怎么便如此之巧……我奉劝你们快些离开,别等脱不了身了,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陈文莺正要出言相讥,那屋子的门突然开了,洛元秋从里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茶壶,右手袖子挽起,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边走边往手上倒水,脸色不是很好看。
她径自走到那道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问你,你养的那些虫子在哪里?”
陈文莺接道:“什么虫子?”
“刚刚我们在后院看到的那些东西,全都是虫蜕。”
说着她又看了眼自己的手,纵然已经洗干净了,仍是觉得十分厌恶,一想起自己曾离那些虫蜕如此之近,她就恨不得将此处烧了作罢。
陈文莺听了大惊失色:“那些都是虫子?”
洛元秋踢了一脚地上的道人,淡淡道:“问他。方才我进屋里看过了,只有一个落灰的丹鼎。药材倒是有许多,摆的到处都是。我认不出种类,白玢你懂的多,待会进去看看。我觉得这人不像什么炼丹的,倒像个炼毒的。”
白玢等她说完,扫了眼那道士,立刻便进屋去了。
道人躺在地上起不来,只能投以怨恨的目光,喘息道:“你是符师?难道你也甘愿做朝廷的走狗吗?正道如今奄奄,倘若你肯投身于我教……”
他衣襟前贴着一道黑色的符,符纸上的符咒形如山字,隐约透出古朴雄浑之气。正是这道符压住了他,令他无法起身。
洛元秋全然无视,等手上水干了,才将袖子放了下来,认真回答:“太史局的月俸是二两三钱银子,时令常有补贴,约莫能有三两银子。”
见那道人像是呆住了,她忍不住问道:“你们是什么教派,入了太史局名录了吗?山门在何处,教众有几人?若是不曾入录,我劝你们且快些吧。如今入录愈发艰难,像我不过晚来几个月,就已经排到明年去了。”
陈文莺:“……”
道人气极,怒道:“什么入录不入录的!受人驱使,为人卖命,你还真当朝廷的安抚是真的?那些都是糊弄人的把戏,做做样子罢了!有朝一日那些大人看你们不顺眼了,再如从前一般,寻个由头全部杀了,哪怕你再有通天的本事又有何用!当真是愚不可及!”
洛元秋思索片刻,问:“那你们那什么教,每个月给多少银子?”
道人一下噎住了,气的脸红脖子粗,哽了哽道:“匡复正道,怎能被区区黄白之物所役?”
洛元秋默默听完,叹了口气:“那就是分文不给,还要自己贴银子了?”
“我师父曾说过,如这种不给银子还总拿大道理唬人的,都是想骗人白出力。”她感觉有些冷,搓了搓手,总结道:“都是些不思进取、以骗术愚人,成日想着做白日梦的江湖骗子,给手下画饼充饥,总说自己当了皇帝会如何如何。”
说着同情地看了眼地上的道人,见他神情诡异,试探道:“难道我说对了吗,你也这么被人骗了?不过莫要担心,早些脱身便好。”
道人呼吸急促,张口欲辨,竟不知要从哪里说起。一口气咽岔了,在地上咳了半天。
一旁的陈文莺将手拢进袖中,觉得自己内心十分平静,有种不为外物所侵的淡然。
没什么,元秋就是这种性子的人,若是有天她能按常理出牌,那才是不应该。
如此一想,陈文莺居然对那道人隐隐有些同情。但为了区分立场,她悄悄地背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