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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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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无常。

即便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池絮也能立刻叫出他们的名字。

没办法,这对组合在凡界实在是太火了,可谓人尽皆知。他们永远成双出没,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来去之间收魂纳魄,给百姓们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

别说是凡人了,就连神仙看见一黑一白同时出现,第一反应都是“黑白无常”,而无其他。

无论是天庭神仙还是地府鬼仙,有了知名度,才能进一步享受供奉和香火。天庭出版集团出版的《三界经典人设案例》中,就收录了黑白无常这一对,专门分析了二人的出场造型、标志性着装、语言动作和法器,以供各位神仙参考。比如赤脚大仙就是得到了他们的启发,才决定游走四方之时不穿鞋,露出一双大脚,好给百姓留下深刻的印象。

虽然不属于同一个系统,不过好歹都是“仙”,池絮正想着也鞠个躬表示礼貌,那黑白无常已经轻飘飘地掠过他们二人,朝墙边去了。

早在地上白雾升腾而起,黑白无常身形初现的时候,那瘦小男子就已经吓得呆若木鸡,毫无反抗之心了。白无常晃到了他的眼前,宽袍大袖一挥,便有一条黑色的影子从他的身体里冒出了头。

白无常张开细长白皙的手指,攥着那黑魂,一下将它勾了出来。

那黑魂抖得如筛糠,瑟瑟缩缩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黑无常甩着手铐,吊儿郎当提醒道:“手。”

黑魂方缓缓抬起一只手,黑无常便像等不住了似的,一伸手将它的两只手都扯了过去,利索地拷在了一起。

黑无常转身对白无常道:“走啦。”白无常一点头,两人继续并肩而行,那黑魂就跟条影子似的,无精打采地缀在他们的身后。

黑白无常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又晃去了对门。

池絮想起来,对门住的便是那陈老婆婆和她的独子了,这么看来,他们是要去收他的鬼魂吗?

屋门关着,黑无常抬脚就要踹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收住了脚,旋即弯腰轻轻敲了敲门,脸上还象征性地挂上了一个微笑——因为转折过于生硬,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随时准备破门而入的大灰狼。

那老妇人显然在家,只是不肯开门,大概躲在门窗后面窥视着他们。

白无常公事公办地念道:“逝者已矣,生者释怀,既有来生,莫阻前路——”

四句短句,尾音都带着一点拖,听起来飘飘渺渺的,又字字落在人的心上,引人战栗不止。

黑无常沉声道:“当啷——”

白无常:“你干什么?”

黑无常:“敲锣的小阴差今天病假,我替他敲一下,比较有气氛。”

白无常:“……”

有拿嘴当锣敲的吗?

他小幅度地偏头,不露痕迹地朝池絮和黎柳风那边看了一眼,又低声对黑无常道:“别耍宝了,大人看着呢。”

黑无常:“哦哦对,我一下就给忘了。”他复又敲敲门,正色道:“该上路啦。”

敲门声刚落,不等妇人回答,他就屈起两指,在木门上弹了一下,门应声而开,同时,也将门后的两人一下子撞到在地。

“进屋前先敲敲门是礼貌,可你迟迟不开,我就只能出此下策了,请你体谅,不要投/诉哦!”黑无常对跌坐在地上的老妇道。

门里那老妇人见着黑白无常,三魂七魄先吓跑了一半,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反复喃喃道:“不要抓走我儿子!不要抓走我儿子!”

白无常道:“死魂强留在世间,于你于他都没有好处的。”

那老妇人倔强得很,一面死死护住她儿子,一面道:“他是活人,他没有死,你们找错人了!”

可被她护在怀中的男子却双目无神,一动也不动,实在是愧对“活人”这个称号。

“阎王爷的生死簿上,这人的名字早在十天前就被勾掉了。”白无常道,“我们只是例行公事。”

老妇人悲哀地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逆着天光,黑白无常站立在门口,只有两道瘦长的身影,可在老妇人眼里,那两道身影却被无限放大,继而张牙舞爪地朝她,不,朝她的儿子覆压过来,要夺走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期望。

她不知从哪里借来了十倍的勇气,大喊了一声,就朝黑白无常扑去,却扑了个空——她的身体直直穿过了黑白无常二人的,随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这样反倒更方便黑白无常二人勾魂了。黑无常甩着手铐,一步一步靠近老妇人的儿子,一面扭头道:“不好意思,我们是没有实体的。”

老妇人的儿子——那虎背熊腰的男子弓着背,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垂在两边,覆住了脸庞,只能看出肩膀在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害怕。

黑无常:“摸摸毛,吓不着——不骗你,孟婆汤很好喝的,就是她老要放葱……”

白无常叫道:“小心!”

话音未落,那男子猛地一抬头,张开嘴冲黑无常发出了一声咆哮,随着这声咆哮,有一股带着恶臭的黑气从他口中冲了出来。黑无常刹车不及,险些一脑袋撞进这股黑气中,幸好白无常拽了他一把。

“多谢多谢!”黑无常捂着鼻子,闪到一旁叫道,“不好!他已经要堕为厉鬼了!”

只见那男子口中的黑气越冒越多,逐渐在空中凝结成了一个人的形状,那鬼魂面目狰狞扭曲,身材魁梧,活脱脱就是地上那男子的翻版,只不过,它行动利索而迅捷,“四肢”活动自如,甚至能随意伸长数尺再缩回去。

它转过身子,看向屋外的老妇人。

老妇人方才那一下扑了空,将骨头给摔断了,正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屋里爬,恰好爬到门槛处的时候,她抬了抬头,就正好对上了鬼魂的目光——凶恶,狰狞,还有陌生。

下一秒,那鬼魂蓦地举起手臂,狠狠地朝她抓了过来!

老妇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躲也忘了躲,黑无常口中骂了一声,上前一把拽过她的后领往后拖了几步,自己顶了上去,拦腰给了厉鬼一拳。

厉鬼痛苦地嚎叫一声,身上的黑气愈发嚣张,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

此时,黑白无常手里只有一副手铐脚镣,绑人还凑合,攻击是万万不行的,厉鬼大概看出了他们的薄弱的底子,直接朝两人扑过来,屋内一时恶臭熏天。

黑无常边闪避边叫道:“你的拂尘呢!?”

白无常:“急匆匆赶到这里,忘记带了。”

黑无常道:“我的长链也忘记带了——喝酒误事啊!!”

与此同时,那厉鬼往前猛地一跃,嘴巴忽然张开一个极大的弧度,似乎想将黑无常的脑袋一口咬掉,黑无常被逼退到一个角落里,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滚!!”

那厉鬼当胸受到一击,退后了几步,被白无常用脚镣的长链一下勒住了脖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而痛苦的叫喊,尖利的五爪疯了一般地向后抓去。白无常一刻也不敢放松,一面扭头避开它的鸡爪子,一面拼命向后仰,几乎将这厉鬼整个都给举到了空中。

“万万没想到,你活着的时候上吊自杀……”黑无常拽过厉鬼在空中乱舞的一只爪子,毫不留情地扣上手铐,又利索地将另一只手给拷上了,“死了吊别人。”

“生前之事,不要再提。”白无常稍微松了松手上的劲,“把它的脚给拷上……哦,你正在拷。”

黑无常掂了掂那拷好的脚镣,然后随手甩开,脚镣当啷一声落地。

他道:“我就不明白了,‘地府最默契拍档’怎么不是咱们俩,而是谢必安跟范无救那俩货【注1】呢?”

那厉鬼手脚皆被束缚,无法站立,只能像个虫似的在地上扭动,口中发出怪叫,黑无常见状,一面说着“糟了忘了”,一面随地找了块布,将它的嘴给堵上了。

做完这件事,他扭头去找白无常,却发现白无常正看着地上的老妇人。

“那就是你拼命留在身边的‘儿子’。”白无常道,“看清他是什么东西了吗?”

老妇人又惊又惧,闻言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浑浊的眼泪涌出眼眶,顺着布满皱纹的脸流了下去。

她几乎耗尽所有的家产,换回来的,就只是这样一个不言不语,人如恶鬼一般的儿子吗?

他刚才甚至想杀害她。

“人之生死乃天定之事,逆天而为,终要得报应。”白无常看着她道,“你可知这具身体里的魂魄,原本就不是你的儿子,而是十八层地狱下的恶鬼?”

老妇人眨着浑浊的双眼,一脸茫然:“他……不是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早已经投胎去了。”白无常面无表情,没等她回答,转身飘出了门,“走。”

黑无常拽着嗷呜乱叫的厉鬼跟在后面,不满地抱怨道:“耍帅的戏份都归你了,叫我来做这苦差事?”他追上去,回头看了看呆坐在地的老妇人,对白无常道:“你为什么骗她?”

白无常:“什么?”

黑无常:“别装蒜了,十八层地狱是说溜出来就溜出来的吗?这玩意儿就是她的儿子,我们亲眼看着它化为厉鬼的。正是那老妇人找了不知哪里的神/棍,施了邪术,才导致她的儿子堕为厉鬼,永世不得轮回——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白无常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觉得这样说,她心里大概会舒服一点。”

“你这个人……”黑无常“啧”了一声,像要发表什么感慨,末了还是没说,往路边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黎柳风正在跟池絮说话,眉眼温柔无比,“哟,大人还站在这儿呢,是不是特意要看我俩捉鬼的英姿?”

“把事情办成这样,回头不挨训都是好的。”白无常叹了口气,“走吧,跟大人打个招呼,然后收下一个魂去。”

黑无常:“也……也有道理哈。”

不管心里怂成什么样,表面上的气场还是不能丢,黑白无常保持着一贯的走路姿势,一阵轻风似的飘到了黎柳风和池絮的面前。

池絮这回终于抓住了机会,朝他们微微一弯腰:“两位辛苦啦。”

黑无常张口就想道“不辛苦不辛苦”,可白无常似是早有预料,在他开口前,在身后扯了他一把。

黑无常便只得安静如鸡,朝她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们一言不发,朝着黎柳风和池絮二人,又是深深的一鞠躬,而后袍袖一甩,身形便到了几步开外,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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