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行扬了下眉头,可惜因为他模样太小,这样细微的动作,根本没人看见,浸在湖里的女孩儿瑟瑟发抖,只专注地看着塞缪尔的面庞。
神亲自雕刻的容颜,信徒们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被深深地吸引,辛迪忐忑不安地想着,塞缪尔会怎么回答她?
“什么样的爱?”塞缪尔微微动了动唇,很认真地问。
想了想,他说道:“朋友、家人、恋人,人与人之间能产生‘爱意’的情绪种类实在太多,你想要我怎么对待你?”
他仿佛没有听懂少女话里的另一种直白,谨慎且反复确认的较真模样,其实已经是回答——
他从未将辛迪放在特殊的地位。
即便是追出来,听见这样近似讨要回应的话,他也并非出自偏爱的冲动,不过是善良本性驱使罢了。
褐发女孩儿的脸颊也白了几分,刚才那一句都是她在接近极限状况里难得吐露的心声,是越界的妄想,从小所在的环境,每个声音都将她贬到泥泞里,她又怎么不知道,自己在塞缪尔的身边会是什么模样?
所有人都会嘲笑她癞-□□想吃天鹅肉,她根本不配站在塞缪尔的身边,她只是一粒灰尘,怎么敢肖想圣子的偏爱?
那些嘲讽的声音,她实在听得太多了。
圣湖里的水冷得刺骨,待得越久、越像是要把她的灵魂都冻在这里面,塞缪尔久久听不到她的回答,忍不住把手往前伸了些:
“你先上来。”
“我既然答应了你的愿望,就一定会帮你实现。”
坐在他肩膀上的小人儿转过脖子望着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是这段时间帮助主角已成了他的习惯,哪怕自己过不久要离开这里,还是忍不住想帮最后一个忙。
反正他回去还想以小说为生,不如走之前把自己先前看过的恋爱好文经验传给塞缪尔,他要是真能爱上辛迪,不仅能救小姑娘,还能救小姑娘身上属于他自己的心,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陆·小红娘·景行低头琢磨半晌,在塞缪尔把辛迪拉回岸上之后,盘着腿望着塞缪尔认真道:
“她要的是恋人之间的爱。”
女孩儿情不自禁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不足她巴掌大的小精灵碧绿的眼睛格外柔软,让她想到刚发现对方时,这小人儿用脑袋蹭她手掌的模样……更远一些,她想到那个给自己留下过五枚银币的好人。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这小精灵看见,辛迪的脸颊白里透红,结结巴巴地想要辩解,陆景行却再追问一句:
“你会帮她实现这个愿望吗?”
随着这句脆生生的声音落下,辛迪瑟瑟发抖的同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去看塞缪尔,未干的泪水挂在睫毛上,她不知道自己的眼底燃着怎么样的希望。
她像一根被点了许久、总是不着的火柴,既怕点燃后生命一蹴而过,又对那绚烂的一刻充满渴望。
矛盾在她的心中交织,一道声音大声呐喊,你这要求太卑劣,你根本不配占有塞缪尔,另一道声音小而坚定,只要能让塞缪尔的眼睛始终只有她,哪怕让她当即死去,她也愿意。
塞缪尔自然听见了陆景行的话。
他免不了迟疑,因为无论是哪种爱,都是他从书上看见的,对这些感情从未有过切身体会,他怕自己做不好辛迪的恋人。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金发美人温和地说道:“但我会尽力,可以吗?”
说话时,他用一个光明法术,把辛迪身上的潮湿冷意一卷而空。
没什么情话比这样的坦诚更打动人心。
辛迪感觉自己胸口的位置倏然间又涨又满,像是被无形的手从地狱捞上了天堂,连湖边吹来的风都带着奇特的香味,像是满世界的花都绽开了。
或许不是花开了,只是因为神明眷顾了她,所以她终于迎来了生命的春天。
……
神学院今晚有一场特殊的活动。
高阶圣徒们即将毕业,在接受了导师们的考验之后,就可以进入神殿入职,不光能侍奉在教皇身侧,光明之力纯粹一些的或许可以打动神明,让神降临神殿,将他们收到身边,到那时他们就能拥有永恒的寿命。
高阶圣徒的毕业晚会比起新生的欢迎会要隆重不少,因为成年贵族们普遍拥有更煊赫的家世与钱财,更有光明帝国的国王亲临,在这里面挑选能到自己身边的骑士,这是荣光的时刻。
宴会在神殿举办,教皇的癖-好人尽皆知,能在神学院坚持到高阶的都是颜值起码过关的——不过关的都不如辛迪幸运,早就埋了。
下午的课程提前放了假,学生们结伴回到宿舍,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漂亮礼服和饰品,试图在晚上的宴会一鸣惊人。
辛迪走出教室,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从塞缪尔身边经过的时候,小声问了一句:“如果……晚上有舞会,届时我、我有没有荣幸邀请您跳一支舞?”
塞缪尔淡淡地笑了一下:“当然。”
周围的学生们都朝她看过来,虽然听不见她跟塞缪尔在说什么,但对于这个邪恶的、跟黑暗力量有联系的女生竟然还敢凑近圣子,他们实在给不了好脸色。
等辛迪回到宿舍里,迎接她的就是衣服满地是、还散落着碎裂的陶杯片,她脸上的笑容在进入房间的刹那凝固。
“什么渣滓也敢跟我们住在一起?没有用光明咒语把你消灭已经格外开恩了,滚出去。”
“不都说邪恶的力量总蛊惑人心,骗走钱财吗?她的箱子里怎么什么都没有,陈年的破布差点把我熏着。”
“嘿,姐妹们,别聊晦气的东西了,今晚我要穿哪件衣服,才能俘获圣子的芳心呢?”
女孩儿们在房间里热热闹闹地讨论着,还有人指使带来的奴仆将头发好好地卷一卷、用加热后的铜棒轻轻烫过,唯有站在门口的辛迪与整个场景格格不入。
她看到自己用家里剩下布料缝制的、偷偷带过来的礼服裙,已经被剪得七零八落,她盯着这布料看了很久,默默地低头过去将衣服都收进箱子里,又拿出针线坐在角落里缝补。
塞缪尔已经答应了她会去舞会,她想要让塞缪尔看到她最漂亮的模样。
……
“碰。”
独栋小洋楼里,陆景行把试图偷看塞缪尔换衣服的莉莉丝变成了一条红蛇,原地打了个结,在红蛇嘶嘶嘶的抗议声里,他坐在桌角,晃了晃脚丫,对上盥洗室出来的塞缪尔眼眸中的诧异。
他下意识地辩解:“对不规矩的人,总要让他们长点教训。”这小子坑了辛迪几次,别以为他不知道。
塞缪尔看着被绑在桌角拼命抻脖子的小红蛇,又看了看坐在桌角、脚停止晃动的小人儿,启唇道:“你学会了这个咒语。”
他没有从莉莉丝的身上感受到一点黑暗力量。
只有可能是这个小恶魔学会了他教的那个光明咒。
看来他曾经的判断并没有出错,恶魔是不可能学会使用光明力量的,因为他们的灵魂生来就沾染了黑暗……可这个小恶魔是个意外。
他的灵魂里最纯粹的光明。
塞缪尔的善良又开始泛滥了,只要不是无可救药的、被黑暗沾染的灵魂,他总是愿意搭救的,于是他再次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你想要什么?”
陆景行小眼睛微微睁大,他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练这咒语成功了,突然而至的喜悦冲上头脑,于是想也不想地——
“我要你教我,能杀死恶魔的光明阵法。”
既然自己也能用光明之力。
只要再学一个阵法,求人不如求己,想用什么样的姿势回家就行。
听他这样说,塞缪尔即刻想到了他原先的打算,忍不住拧了下眉头,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于‘我杀我自己’这种事,漂亮的脸庞上露出几分为难。
陆景行定定地看着他,散漫地笑着:“想赖账吗,圣子大人?”
……
夜幕慢慢暗了下来,太阳在天空中孜孜不倦一整天,迫不及待地投入大地,繁星夺过接力棒,竭尽全力闪烁,在夜晚燃起微光。
神殿被侍女们布置得富丽堂皇,不少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果实从缠绕的装饰藤蔓上落下来,小颗小颗、如小烛台,盏盏而立,竟然让神殿亮如白昼。
瓜果与肉类,更盛过开学的那场露天晚会。
红地毯镶着金边,来往为孩子庆祝的家长们都穿着华丽的礼服,脸上戴着装饰的小半片面具,黑白色、彩色的鸟类羽毛作为装饰,也成了人们争奇斗艳的一部分。
辛迪从在门口就被神侍拦下,他们自然认得这个被教皇差点削掉半个脑袋的女孩儿,无论是为了教皇的心情着想,还是为了女孩儿的安全,他们都不能将人放进去。
可怜她好不容易换好了礼服,却连参加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有学生踏入,嘲讽地看了她一眼:“乞丐不该进入神殿这样圣洁的地方,教皇是英明的。”
辛迪站在冷风里,心中想着金发青年,手里摸出一个薄纱,恳求地对神侍道:“我会戴上这个,遮住我的脸,请您给予我这个荣幸参加宴会。”
同时。
陆景行看着地上只有一半的阵法,虽然迫不及待想让塞缪尔画完,可惜对方还有约要出门,他只能遗憾地盯着那阵法道:
“去赴你的约吧。”
“我自己在这里待着就行。”
他没兴趣在这种状态下对上教皇那个神经质,力量恢复之前,能不见面还是不见面吧。
塞缪尔却很坚定:“不行,你必须跟我一起,我不会留你……和这阵法单独相处。”
陆景行:“???”
他愕然地指了指自己:“难不成你跟辛迪跳舞的时候,也打算带着我吗?”
塞缪尔抬手比了比他如今灵魂的大小,感觉到时候借一朵花别在胸口,都能把他藏在花里,“为什么不可以?”
陆景行:“……”
他气笑了:“你是打算一直守着我吗?怎么,要是我一直这副状态,你打算揣着我到地老天荒?”
金发美人没吭声了。
浅金色的睫毛眨了下,桌上烛光的那点光芒就散落在他眼底,像是窗外夜空里的繁星掉进了他的眼睛里。
陆景行原本看着他的模样,被这美丽容颜解了气,却听塞缪尔小声地说道:
“可以。”
“?”
“我是说,”塞缪尔认真地抬头看向他,摇曳着烛火的眼眸里都是细碎的光:“为了不让你做坏事,我会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
许是觉得最近陆景行都挺乖的,也没有做什么他认知里恶魔会做的那些十恶不赦的事情,塞缪尔在说完这句之后,轻声补充道:
“抱歉,我知道不该限制你的自由——”
“但你太特别了,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