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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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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似乎改了主意?”

“终于意识到他多么无趣了么?”

米色的兜帽遮住了禁忌的黑色短发,陆景行注视着塞缪尔被光明神侍们恭敬地迎上车架,转身欲走时,阴冷的声音蛇信一样钻入耳中。

他逆着人流往回走,抬手装作整理帽檐,实则悄悄捏住了一只停在自己发间的紫蓝色蝴蝶翅膀,警告某个家伙闭上唠叨的嘴,否则他不介意替对方加重伤势。

恰在此时。

一个穿着褐色麻布的女孩儿跌跌撞撞地朝这边来,因为刹不住步子撞在他身上的那一刻,浓密而杂乱的卷长发遮住她的脸颊,几乎要垂到地面:

“抱、抱歉,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声音里都是慌乱与惶恐。

陆景行后退半步,稍稍启唇,重又抿紧,往旁侧避开之后,余光瞥见对方麻布外的手臂充满各种新旧的伤痕。

捡到塞缪尔的时候,对方也是一身的伤。

他往周围看去,果然那些被贵族马车和士兵构筑的人墙后,有许多平民露在外的皮肤上也都没几块好肉,然而他们带着渴慕与向往注视之处,却是干净、圣洁、纤尘不染。

“……辛迪,先生,我的名字是辛迪。”

先前撞到他的女孩儿不知何时跑到了登记处,紧攥的掌心松开,露出五枚汗涔涔的旧银币,神学院的测试人员脸上笑意登时凝固,盯着银币上的污垢迟迟没有动作。

“丑八怪,让开。”

红色的鞭子从后面缠上女孩纤细的脖颈,身着宝石红裙的莉莉丝昂首阔步从马车上下来,哪怕裙下的胸膛比这光明镇的路面还平,却没人敢露出异样目光来。

辛迪被拽到无人的角落里,脖子上留下红痕,愣愣地抬头,注视着光明镇小霸王走到测试的水晶球旁边,养尊处优的嫩白手指放上去,水晶球即刻就谄媚地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恭喜您!”

“神学院欢迎您的加入!莉莉丝少爷!”

马车旁的侍卫们应和地举起手里的武器,在其余贵族们嫉-妒又无奈的恭喜声音里,平民们也稀稀拉拉地举起手为他鼓掌。

辛迪从角落膝行到方才缴费的小桌前,眼神卑微又祈求地看向测试人员,轻声道:“先生,请问我……我是否可以参与测试了?”

先前对着莉莉丝点头哈腰的金白色衣服如今只用鼻孔对着她,朝她摊开手掌:

“你的检测费用?”

辛迪睁大了眼睛,伸手指向桌面仍未被收走的五个银币,可金白衣服只冲她促狭一笑,当着她的面将那钱拢走,放进腰带里,“这是莉莉丝少爷的检测费用,可不要认错了。”

女孩儿涨红了脸,还想说点什么,眼前的白衣冷冷一笑:“没有?你这平民想玷污神的荣光吗?”

……

“啧。”

人群里的陆景行发出一声不太愉快的声响,眼看着女孩儿辩解无门,被侍卫们蛮横地拽到角落里,甚至恶狠狠地踢了两脚。

明明在原著里,这个辛迪哪怕受尽刁难,也可以进入神学院。

剧情这玩意儿怎么跟女生的亲戚一样,没一回准的?

“她从苦难磋磨中诞生,却有最纯粹的慈善之心,神因此青睐她,世间光明也偏爱她,她将受封圣女,与神一同回归天上,永远侍奉于神侧。”

“……欲使神坠落,需先从玷污信徒美好品德开始,当世间慈善者都作虚伪之事,诚实者都成狡猾失信之辈,正义之士因私欲挥起屠刀……神将永失信徒,不再为神。”

原著内容迅速从陆景行的脑海中拉过,本来将塞缪尔送入神学院之后,他自觉功德圆满、准备将地狱之主的话当放屁听听就过了,可现在又一次碰到剧情脱肛,不好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注视着被丢到角落的女孩儿。

从陆景行发出声音开始,布兰特就在留心这些人类的动向,想知道又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引起了他家主人的注意,然而左右看去都是无聊的把戏,而从来对弱小者不屑一顾的陆,这次竟然盯着那被欺凌的普通女孩看了很久!

布兰特不由自主地怀疑他是不是被那个该死的光明神化身蛊-惑了,以至于最近挑选猎物的口味越来越古怪。

“她身上……有您感兴趣的东西吗?”

蓝紫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抖下细碎粼粼的粉末,散落在日光里,美得连那阴柔声音都加了层滤镜,予人亲昵无害的错觉。

布兰特等着回应,无论陆景行感兴趣的是什么,他都会替主人抢来,至于剩下的……小蝴蝶的翅膀抖动地越发欢快,似乎预见了这女孩儿的头颅被摘下作饰品的模样。

陆景行不上他的当,抬手将那个不断地抖毒-粉的小畜生从自己头发上扒拉下去:

“没你的事。”

“少用这种姿态在我跟前晃,再烦我就拿你加餐。”

漂亮的蓝紫色凤尾蝶逆着风想扑回他身上,听到末尾那句登时僵直似纸片,由着风把它卷到天边,人群中有小孩儿偶然抬头瞥见,发出一声惊叹。

……

流淌着污臭脏水的巷子里,卷褐色长发的女孩儿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出水声,脚趾和鞋都成了灰黑的颜色,才刚走到家门口,她就听见了里面的咆哮声。

“这该死的婊-子跑去哪儿偷懒了?衣服堆满了盥洗室,地板脏得老鼠成群做窝,别让我逮住她,否则我今天一定……”

“妈妈,我的发卡怎么不见了?”

“我钱包里的银币怎么少了两个?你们谁看见我的钱了?”

“肯定是辛迪偷的,她一整个上午都没人影儿,我发誓,早上我还看见她鬼鬼祟祟地攥着亮闪闪的东西往外溜。”

站在门口的女孩儿抿紧了唇,不发一言地绕到后院的墙边,试图悄无声息地翻进去,可惜今天的她运气着实不太好,下地的时候摔了一跤。

这动静引来了一只怒气未消、神色狰狞的女主人。

放在角落的扫帚被抽起,劈头盖脸地朝着她抽来,“好哇!你果然是偷了钱偷跑出去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她抬手挡着自己的脸,微弱的呻-吟从底下传出,“我没有偷……”

可惜没有人听见,姐姐们拍着手在旁边煽风点火,嘲笑她躲闪的笨拙模样,给母亲指出她躲藏的路线,屋子里的父亲醉醺醺地丢出个酒瓶,大骂着她们吵醒自己的午觉。

直到她被抽成一只沉默的、再也转不动的陀螺,才被宽恕跪在院子里洗着一家人臭烘烘的衣服,手上的伤口浸泡在冰冷的水中,被肥皂泡得越发刺痛。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上天空。

清冷的光里,她机械而麻木地倒掉又一盆脏水,再去接水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执着条手帕按在她浮肿的指尖伤口上。

辛迪吓了一跳,惊恐地后退半步,水桶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天空中一片云飘过,遮住半圆的月亮,又缓缓挪开,阴影从大地撤离,在男人的手臂、肩膀、脸颊上依次掠过,一点点揭露出那副俊美的相貌。

望着那双湖绿色的眼眸,还有这张比她见过的所有贵族老爷都要好看的脸庞,辛迪后知后觉的尖叫也都咽在了喉咙里。

视线恍惚了一下,她飘飘忽忽地问:“……您是神吗?”

没等陆景行回答,辛迪又自顾自地碎碎念:“不,神从不在黑暗潜行的时刻眷顾信徒,因为那些狡猾的恶魔会伪装成他的模样,骗走信徒的灵魂。”

出场到现在没吭过半句的陆景行:“……”

台词都让你一人念得了呗?

辛迪看这个漂亮男人迟迟不说话,疑心是自己的猜测冒犯了对方,视线落在那方干净的手帕上,她嗫嚅着唇,小声说了句抱歉,再开口的一句却不是问陆景行的身份名字,而是:

“您的手帕被弄脏了,都是我的罪过……”

陆景行看了她好一会儿,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湖绿色的眼眸里盈着温润的光:“你想去神学院?”

辛迪:“!”

她的鼻梁和两侧都是雀斑,这让她呆愣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性感的可爱,那些灰尘泥土掩不住她日后的模样,然而这会儿尚青涩的女孩儿只是单纯地问:“您怎么知道?”

陆景行简洁明了:“我会帮你实现愿望。”

辛迪先是眼中亮起希望来,攥着手帕的指尖都在颤抖,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她看向陆景行,声音因为不断压抑激动而变调:“伟大的先生,您……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陆景行张了张唇,这一瞬间他想到了无数种办法达成目的。

或是与她签订契约,得到她的心脏,这样无论辛迪生前死后,其他人都无法利用她这颗‘慈善之心’达成迫害塞缪尔的目的。

更残忍一些,可以直接杀了她,甚至不必帮她任何忙,现在取走她的心脏,使这颗心在仍旧纯粹的状态一直保持下去。

原身的那些想法和念头放肆冒出,到了嘴边,成了简单的喑哑:“永远信仰光明神。”

辛迪:“什么?”

她满头雾水,本来还有几分坚定他是个狡猾的恶魔,可是在阴影又一次覆盖大地的时候,对方失去踪影。

只留下五枚银币躺在井边,于皎皎月空下闪闪发光。

……

陆景行并不知道自己在人类眼中的形象比咸鱼翻身幅度都大,已然被打上了“光明神传教使”的烙印。

在布兰特消失养伤的期间,他总算不用绷着那副话少、残忍又冷酷的假面,目送辛迪第二天没什么波折地被送到神学院之后,他发现自己有点惦记塞缪尔的情况。

善良又好骗、如今还丢了记忆的神明化身,仿佛行走的唐僧肉,哪怕进了神学院,陆景行也担心有不长眼的想扒上去偷偷舔两口的痴汉出现。

思前想后,他决定找个机会溜进去看一眼状况。

只要远远地、不被发现……

神学院内河的下游飘出一具尸体,残余的灵魂意识在空气中呐喊叫嚣,哭泣着诉说学院里有权势的同学捉弄他的故事。

“我要他们也体验被溺死。”

“我要支配他们为牛为马,我要让他们死后进入地狱!”

瘦白、骨节分明的指尖捏住那张吵闹的嘴。

有黑金色的泥慢慢裹住地上的尸体,将那丑陋的、恐怖的肿胀形态慢慢缩回正常的模样,发皱的肌肤也重新捋平,像是充多了的气被放出来——

随后,尸体站了起来,睁开眼睛在河边临水照了照,闻见自己满身的鱼腥味,叹了一口气。

陆景行抬手在空气中画出奇怪的字符,每一个字都跳动幽蓝色的火焰,最后形成一个契约,最底下是一个潇洒的“陆”字,他将契约丢给那漂浮的灵魂。

“做个交易,征用你的身体。”

灵魂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尖叫一声,试图讲价,却被陆景行抬手按进了契约里,随着蓝色字符消失在空气中,而右手小指指尖多出一截黑色。

他随手变出一件衣袍,将右手藏在袖子里,顺着这尸体的记忆,一路朝着神学院的方向行去。

……

神学院在举办热闹的篝火晚会。

一年一度的招生仪式举行完毕,今年甚至还出了光明神力最纯粹的“圣子”和“圣女”,没有比这更值得庆祝的事情,平民生平未见过的牛羊肉被端上餐桌,玛瑙般的葡萄、圆润的苹果等新鲜的蔬果摆满了宴会的每个角落。

连空气里都是烘焙点心的香甜味道。

火把照耀的中央,有一道身影坐在那里,鎏金的长发海浪般落在,将那素白的衣袍都点缀得不似凡品,仅仅是一道侧影,都引得与会的学生们议论纷纷。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塞缪尔一天比一天更美貌?”

“只要他愿意看我一眼,我甘愿现在死去。”

“哈哈!安妮你别做梦了,这几天早上每天都有高阶的学长们给他送礼物,供养在雪山上的兔子、长在长河中央的鲜花、甚至有人拿出了教皇赐予的奖励……可是谁也得不到我们圣子大人的青睐!”

“他怎么可以长得这样温柔,骗走了我的心,却又对我这样冷漠,除了摔倒在他跟前,我怀疑再没有吸引他的办法了。”

“傻姐妹,这几天摔倒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从圣塔第七层摔到他的屋舍门口了,而他只扶了第一个幸运儿。”

“嘘!都听我说!男生们刚才在打赌,谁能让圣子大人露出一个笑容,谁就能得到一百枚金币!”

……

穿着鹿皮、头上还支着小角的矮个子在角落里捏起块蛋糕放进嘴里,满分糖味一路从舌尖蹿到喉咙口,齁得他失去表情管理,将那些穿着贵族服饰、扎着马靴的男孩儿们扎堆在一块儿的窃窃动静充耳不闻。

忽然间,有人对他招了招手:

“小畜生,叫你呢,过来。”

陆景行不为所动,却有两个高大的仆从过来蛮横架起他的肩膀,跟提小鸡仔一样将格格不入的他拎到对方面前,一个酒杯并着个小纸包被塞进了他的左右手。

头发梳出三层油的某男生冲他笑了一下,以脱下来的手套拍了拍他的脸,甩了下油头对他示意:

“去请我们的圣子大人喝一杯好酒。”

“神学院的夜晚实在太冷了,今晚我想靠近温暖些的温度,如果圣子不来,我只能拿你凑合了,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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