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望北和吴不晓盯着那幅字看时,有人走到他们身后一起看,片刻后,那人出声赞道:“好字,不愧是天下第一书。”
两人回头,看到一个卷毛男人,他长相斯文,戴着眼镜,给人的感觉更适合去参加学术讲座,而不是来这种有裸男裸女在眼前来回走动的地方。
“据说真迹在帝陵中,留传下来的都只是摹本。”风望北道。
“或许吧。但我觉得这幅说不定是真的。”男人没看风望北,他的目光粘在墙上那幅字上,他似乎是个懂行的。
风望北没再发表意见,真伪这事专家们都有争议,他这种半桶水没什么好说的。
过了会儿,卷毛男人大概看够那幅字了,把目光转移到风望北脸上,然后他唇边浮起笑意:“你是风少爷对吧?”
听到少爷这个称呼,风望北有点纠结:“对……难道,你是我爸的朋友?”
风望北家里人——包括但不限于他爸——是叫他少爷。以前是当面叫,现在是背地里叫。
以前当面叫是因为风望北年纪小时不觉得怎样,但后来他上学了,接触到了正常人类,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便开始拒绝被称呼为少爷。
他家里人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抗议,并虚心地改正了错误,遵照他要求的人人平等原则直呼他的名字。
但后来风望北发现他们只是在糊弄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私下里仍是少爷少爷的叫得欢。
年幼的风望北气鼓鼓的:这些刁民……居然敢骗我!
然后……他选择了假装不知道这事……
“对,我叫薛梅城,我和你爸很熟,我也研究民俗学,跟你爸做过一阵同事。”
风玄下海经商之前是研究民俗学的,在博物馆呆过几年。
“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当时你才这么高。”男人比了下自己腰的位置。
风望北看着薛梅城的脸,他对这人没印象,他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叫你薛哥吧。”
这人看起来和他爸真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他爸也不显老,但看上去没有五十也有四十多,这个人看着至多也就三十几。
薛梅城开怀大笑:“行,你看着叫吧。”
“薛哥,这幅字是真迹?”这人既然是他爸的前同事,估计是有些本事的。
风玄说是研究民俗学的,但对古董也有一定研究。
风家现在是人丁凋零,但多年前曾是大家族,家里有不少好东西,风玄从小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懂得多。
风望北怀疑他爸下海的资金就来源于古董买卖。他猜测风家在动荡时期用某种办法把家里的古董和贵金属都藏起来了,等时局稳定后,他爸这个幸存者就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并靠着它们东山再起。
这些事他爸没跟他说过,大概当爹的在儿子面前都很要面子,他爸假装自己一直都诸事顺遂活得潇潇洒洒,但风望北估计,他爸肯定曾受过很多苦,不过既然他爸不想提,那他也就假装自己并不好奇。
“很大可能是真迹。”薛梅城没把话说死,“至少年份上很接近真迹的那个年代。”
“哦。”风望北心想,既然很可能是真品,那一会儿就试试能不能拍下来,他爸还挺喜欢书法的,还曾逼他练过。
“是你爸让你来这的?”薛梅城问。
“不是。我收到了邀请函,听说是拍卖会,就过来看看。”
“所以你爸不知道你在这里?”
“对。你认为我来之前应该先征询他的同意?”风望北心想,哪至于?他又不是三岁娃娃,什么事都离不了他爸。
薛梅城上下打量风望北,像是在掂量他的份量:“你确定你应付得来?”
“这话怎么说?”
薛梅城道:“这个夜宴和你以前参加过的那些宴会性质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这是个牛皮吹得很大的拍卖会,号称‘只要你想得到,就能买得到’。”
薛梅城笑道:“这个你倒是没说错,差不多是这样。不过问题不在吹牛,而在于这是个非法黑市。”
风望北点头:“我猜到了一点。”你还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啊。
薛梅城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我说的黑市的意思是指:这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而你连个保镖都没带。”他扫了眼旁边的吴不晓,这人虽然不瘦弱,但明显不是保镖型的。
“哦。”这下风望北有些明白状况了,薛梅城是说这地方很危险,存在人身安全隐患。但他不太相信。“什么都可能发生?”这话说得过了吧。
“对,什么都可能发生。今晚你或许能见识到一些你以前没见识过的东西。未知通常伴随着危险,不过只要你保持低调,应该不会有问题,再不济也有我在。”
风望北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直觉很强,感觉薛梅城说这些都是好意,便切换到乖巧状态:“谢谢薛哥,给你添麻烦了。”
薛梅城笑道:“别客气,我会给你机会报答我的。”
风望北故作客气地道:“那太好了,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薛梅城失笑,他抬起手看了下表,道:“不和你说了,我得先去见一个朋友。晚点我再来找你。”
“好啊,薛哥,你去忙你的吧。”
薛梅城说要去见朋友并不是托词,他的确和人有约。他穿过人群,绕过一个个的博物架,最后绕过一扇木雕屏风,终于找到了他要见的人。
那是个短发男人,他正坐在矮塌上同自己下棋。
“礼容。”
“怎么?”短发男人抬眼,他的眼睛和常人不一样,颜色很浅,像琥珀。他知道薛梅城来了,薛梅城也知道他知道,所以他不明白薛梅城为什么还要特地叫他。
“就是想叫一下你。一个人下棋有意思吗?”薛梅城在礼容对面坐下,衣袖拂过棋盘,弄乱了数颗棋子。
“别捣乱。”礼容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伸手把错位的棋子一一复位。
薛梅城看着他的动作,笑道:“东西我带来了。”
礼容这才再次抬头,定定地看着薛梅城,等着他把东西拿出来。
薛梅城拉开外套,掏出一根擀面杖样的棍状物递给礼容。
礼容神色一肃,谨慎地接过“擀面杖”,斜托在手上细细打量,像是在观赏一件精美瓷器。
这根“擀面杖”长约一尺半,一头粗一头细,不是原木色而是白色的,很光滑,像是上过一层釉。
礼容看着“擀面杖”,薛梅城看着礼容。两人神色肃穆,如履薄冰。
许久之后,礼容道:“它遗落人界太久了,灵气已经散了大半,但无妨,回灵界后很快就能补回来。”
薛梅城放松下来,笑道:“所以这是真的雷神骨?”
这根棍状骨雕是前不久刚从一个远古墓室里挖出来的。
以前礼容和薛梅城闲聊时,聊起过上古时代的那些神器的下落,他们猜测大部分上古神器都被带到神界去了,但应该也有少量遗落在下界。
例如神战中出现过的那些兵器。毕竟战争时期的东西是很容易毁坏丢失的。
上古时代曾发生过三次神战,黄帝时代的阪泉之战和涿鹿之战,以及玄帝颛顼时代的不周山之战。
其中,涿鹿之战发生在黄帝和蚩尤之间。夔牛皮战鼓和雷神之骨鼓槌是这次神战中的重要神器,也是黄帝那方获得胜利的关键之二。
雷神之骨鼓槌的来历是黄帝杀死雷神,取了他的骨头制作成鼓槌,用来敲打夔牛皮战鼓,据说“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夔牛皮战鼓和雷神之骨鼓槌在逐鹿之战后再没有出现过,礼容猜测它们可能在遗失或损毁在了战争中。
起初礼容和薛梅城只是谈古论今闲聊解闷,但后来他们动了找找看的念头。
两人一人在灵界一人在人界同时寻找。
因为在上古时代,灵界和人界曾是一体的。当时,只有一个完整的世界。
灵界和人界被分隔开是第三次神战即不周山之战之后的事。
接二连三的战争让当时的天帝玄帝颛顼觉得有必要在各个种族之间分出界限,这样才便于管理,并且不会再发生变乱。
神想要秩序,于是世界被隔断成三部分:神界、灵界、人界。
神界高高在上,天路断绝,下界已经很久没有神界的消息了。
灵界和人界同为下界,区别是:灵界妖精鬼怪满地跑,人界人类是万物主宰。
礼容一直觉得在人界找到神器的概率更大,因为灵界有很多强大的生灵,如果灵界有无主的神器,那肯定早被他们捷足先登了。
事实上也如他所料,找到神器的人是薛梅城。不过作为一个实力不济的人类他无法使用神器,只能把使用权让渡给礼容。
“也不一定是雷神之骨。”礼容摩挲着那根白骨道。
“嗯?怎么又不是了?”薛梅城很吃惊,也很失望。
“上古时代太遥远了,有些事情现在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关于这鼓槌,有两种说法,一种是雷神之骨,另一种是雷兽之骨。”
“哦,那这是雷兽之骨?雷兽之骨是不是没有雷神之骨那么厉害?”
“我也没说它就是雷兽之骨。而且做为上古神器,不管它究竟是什么来历,都足够厉害了。”
“那就好。”薛梅城笑道,“那你觉得是哪种可能性更大?”
“怎么说呢。”礼容沉吟着道,“你知道的,按血缘来算,雷神应该是黄帝的太爷爷。”
上古时代,华胥氏的一个妹子去雷神居住的雷泽玩,踩中雷神的巨大脚印后怀孕生了伏羲,而伏羲是黄帝的爷爷。
“如果是雷神之骨,那黄帝就杀了他太爷爷?”薛梅城倒没被这桩弑亲惨案吓到,他笑道,“上古时代强者为尊,血缘不算什么,参加神战的那些神很多都有血缘关系,黄帝炎帝不就是亲兄弟?还不是杀来杀去。”
“不止上古时代,现在灵界也还是强者为尊。”礼容把雷神骨收入袖袋中,然后开始捡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薛梅城猜他是想走了,便故意找话说:“刚我看到了风家的小宝宝。”
“嗯?”礼容疑惑。
“风玄的崽子,他叫风望北。”
“就是那个你觉得有问题的风玄?”
“嗯,就他。你要不要找个机会去见见他?”薛梅城自认识风玄以来就怀疑他可能不是人,至于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倒也看不出来。
“不了。”礼容不徐不疾地把黑白棋子分开装入两个罐子中。“很多事坏就坏在没事找事。他没碍着我,我就不去叨扰他了,以免被误认为挑衅。”
有些灵界生灵脾气不好,面对人类或许还能不和你一般见识,但面对同类那就是能动手的绝不动口。这里毕竟是脆弱的人界,闹大了不好收拾。
“好吧。那你要看一下风望北吗?”
礼容略想了下,道:“看一眼吧。”
他不想直接接触不知深浅的风玄,但通过他家小崽子探探他的底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