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学生幽怨的“注视”下,陆见清只能遗憾地把包着他眼珠的纸巾递还给他。
她回到办公室,发现方鸣已经精神恍惚地坐在了那里,张老夫子正拖着椅子挪到他对面,笑呵呵地跟他说着些什么。
方鸣魂不守舍地应了两声,一抬头看见陆见清走进来,他登时眼睛一亮,咻得一下穿过几张办公桌飘到这个唯一的熟人跟前,激动到手足无措地问她:“那个,刚才那个带我走的男人,他、他是——”
陆见清早就在他之前惊讶过几轮,这会儿当着学生的面,她当然不会露怯:“我知道。”
她四平八稳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昨晚就告诉过你,我们学校有位名誉校长了吗?”
方鸣:“……但你没告诉我,校长他居然会是酆都大帝啊!”
他心酸地吸了吸鼻子,想他生前见过当官的最大也就是个街道里的干部,没想到这人一死,居然连鬼帝陛下都见到了……
突然感觉自己整个鬼生都得到了升华!
方鸣兴奋地问:“这么说起来,等我从这所学校里毕业,是不是也能算是天子门生了?”
陆见清默默看了眼他写满了期待的小脸:“……你高兴这么想也可以。”
不仅如此,等你去了教室,就会发现还能收获一位教科书上天天见的同学呢。
方鸣双手交握憧憬地感叹:“如果我在这里好好学习,争取每次考试都能名列前茅,等以后投胎会不会还能享受到一点特殊福利?”
好歹他怎么说也是在鬼帝陛下开办的学校里获得过官方认证的三好学生呀!
陆见清敷衍地道:“你努力努力,争取早日投胎,然后——”
方鸣充满希冀地问:“然后我就能跟我喜欢的女孩子再续前缘了?”
陆见清:“……”
不,按照谢必安和范无咎跟她抱怨的投胎排队长度,你可能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他期待成这样,陆见清也不好一口反驳,她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如果你不介意你们俩的年龄差差得大了点的话。”
方鸣那张灿烂的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
陆见清见状,试着安慰他:“也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往好的地方想,没准你投胎及时,还能赶得及投做人家姑娘的儿子或者孙子嘛……”
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不是。
“……”方鸣幽怨地看了看她,心中满是苦涩,“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也太扎心了。
陆见清:“……”
—
陆见清课后抽空给佳佳发了条信息,告诉她认识的大师有办法解决她现在的难题,总算稍微安了安这个可怜姑娘的心。
她目前暂定要教的是语文,两个班加在一起,一周统共也就八节课,休息时间很多,不过谢必安坦白告诉她:“由于我们学校鬼口流动较大,忙起来的时候可能得让你帮忙去别的老师那里代一下课。”
陆见清虚心求教:“这个鬼口流动是因为……”
她觉得按照这所学校的福利待遇和背后校长的强大势力,应该不会有人……哦不,有鬼,想要辞职吧。
谢必安推了推眼镜,简明扼要地跟她解释:“主要是有些鬼工作时期表现优异,得到了优先投胎权,所以总有老师教着教着书就投胎去了,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很苦恼。”
好不容易排到的位置,他们权力再大,也不好拦着鬼投胎不是。
谢必安说着,老怀安慰地看着陆见清道:“还好,我们终于迎来了一个长期稳定的师资力量。”
陆见清:“……”
也是,生前死后加在一起,她保守估计,起码也能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奋斗个百来年。
陆见清心情微妙。
万万没想到,只是找了一次工作,居然来她死后要干的活都一并定下了……
也不知道等她到了年纪,还能不能享受个二三十年的退休假。
陆见清趁着休息时间跟着张老夫子晃了一圈,把学校其他几位老师都认识了一遍,她下午没什么事,就准备在办公室里备备课,写写接下来的教案。
张老夫子端着一杯据说是地府特调的奶茶走过来,从抽屉里翻出纸笔,扭头跟陆见清道:“小陆啊,今天我们有个职工会议要开,你一会儿没事就先下班回家吧。”
陆见清不由奇怪地问道:“开会我不用参加吗?”
“那倒也不是,”张老夫子犹豫了一下,怪不好意思地捋了捋他的长胡须,“这种小会一般也就走个形式,我们老大是不参加的,你知道,那位不在的情况下,大家的状态可能都比较随意,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陆见清眉心跳了一下:“随意?”
张老夫子:“大家死法不同,有些鬼死的时候缺胳膊少腿的,虽然平常在学校里大家都会把胳膊腿穿戴整齐,但私下里总归是拿下来比较舒服……”
“……”
怪不得校规上有条大写加粗的“禁止乱丢身体部位”。
敢情不光是针对学校的学生们,居然连老师都有这样的毛病!
张老夫子都那么说了,陆见清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从座位上拎起包:“那我就先下班了?”
张老夫子忙不迭地点头:“放心,会上有什么事,等你明天来了,我会记下来告诉你的。”
他老脸一臊,小声说了句:“你要真跟我们一块儿开会,大家没准还怪拘束的。”
陆见清:“……”
不瞒你说,真让我看见你们胳膊腿的放满一桌子,我也蛮“拘束”的。
—
凭空多出来小半天的假期,陆见清背上包站在阴阳路8号的大宅前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给陆陵源发了个消息,决定晚上回道观一趟看望看望他。
陆老道自然大为欢迎,还不忘嘱咐乖徒儿今晚多给他做些好吃的。
傍晚。
听到开饭的消息乐颠颠跑出来的陆陵源瞪大眼睛盯着一桌子碧绿碧绿的菜,舌尖泛起一阵苦味,手上一用力,掐断了好几根他精心保养的胡子。
他不敢置信地问:“这、这些都是什么?”
“当然是今晚的菜啊,”陆见清一本正经地夹了一大筷子苦瓜放进陆陵源碗里,“这些苦瓜能清热消暑,养血益气,不仅能提高你的免疫力,预防骨质疏松,顺带还可以给您老美个容。”
她不容拒绝地道:“所以,你今晚一定要多吃点。”
陆陵源:“……”
你不如鲨了我吧。
眼见陆陵源一脸万念俱灰的表情,连脸上的皱纹都耷了下去,陆见清没憋住笑,起身去厨房把她另外准备的苦瓜酿肉给端了出来。
她在做这道菜之前先把苦瓜掐头去尾,切成长短相近的段状,里面的瓜瓤也都挖了出来,最大程度地降低了自带的苦味。
肥瘦相间的猪肉用快刀切成了碎末状,再往里面拌了蛋液香菇之类的小料,混合着料酒掺入淀粉搅拌均匀揉到入味,这时候再将肉馅紧实地压进空心的苦瓜里进锅蒸熟。端出来的苦瓜酿肉往上一淋汤汁,翠绿的苦瓜包裹着蒸得烂熟的肉丸子,卧在澄亮的高汤上,入口汤汁醇厚,混着脆爽苦瓜的肉馅鲜香入味,连那些细微的苦味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陆陵源捞起筷子扑哧扑哧吃下去大半碗,吃饱喝足后揉着鼓起来的小肚子靠在竹椅上不想动弹,他懒洋洋地伸手朝旁边的房间指了指:“你上回不是跟我要那些个旧书,那些东西年代久了,有些字都不大清了,让你一本本地翻,得翻到猴年马月去,喏,我这些天把能看的凑合给你列了份出来,就放在桌上,你自个儿拿回去看吧。”
这话听上去仿佛很靠谱的样子。
陆见清闻言,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走到房间里一看,古朴的桌板上果然放着一本蓝皮小册子,忽略里面的内容来自收破烂小贩手里的二手书不提,乍一看还是很有电视剧里传世秘籍派头的。
她莫名紧张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拿起册子,轻轻翻开第一页。
“……”
陆陵源上了年纪,吃饱了饭就想躺下打会儿瞌睡,只是他还没挪好枕头,就听见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向他冲来,老道士一睁眼,就看见他从小养大到的崽正杵在他跟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陆见清黑着脸道:“这是什么?”
陆陵源莫名地答:“重点知识啊。”
陆见清刷刷翻到其中某页的狗爬字,戳到陆陵源眼前:“这个。”
陆陵源接过来一看:“自然是书中记载的符咒,喏,有什么用都给你写边上了,碰见什么事翻一翻,找到对应那条念出来就成。”
他砸了咂舌,语重心长地道:“不过能背最好还是背下来的好。”
毕竟这上面整理出来的条数还是挺多的,万一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岂不就坏事了。
陆见清:“……”说的好像真能有用一样。
她又往后翻了几页:“那这个呢?”
陆陵源扫了一眼道:“这个就是符篆了,据说配合咒术使用效果更佳。”
他说着说着,眉头忽然皱了起来,盯着册子上那页的符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噌得站起来,匆匆找了支笔往上改了改:“唉呀呀,果然是岁数大了,连这玩意儿都能画错,我再给它添上几笔,这回总该对了!”
陆见清:“……”
算了,她认清现实地想,拜托陆陵源帮忙整理资料,这种想法大概本身就是最大的不靠谱吧……
在陆陵源的强烈抗议下,陆见清不得不放弃扛着一大箱子二手书回家的打算,而是带上了他那本号称是费了大把时间精心编纂的重点蓝皮书。
从郊区回市里的的最后一班公车一般是晚上八点,陆见清下山时耽误了些功夫,到车站时离八点过了十几分钟。
也不知道末班车开出了没有,陆见清低头看了看手机,决定再等一会儿,要是还没有车来的话,就直接打车回家。
就是郊区过去的打车费可太贵了……陆见清捂着自己扁扁的钱包,默默留下了贫穷的泪。
好在她没等多久,就看见一辆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向这边开来。
陆见清赶忙站起来,走到路口招手拦了拦。
市里的公交车之前刚换过一批,只有一小部分车还是以前的样式,这辆车显然就是其中之一,不仅车身上沾了泥屑和掉漆,连显示灯坏了都还没来得及修,一眼看过去,整辆车都被笼罩进了黑夜里。
公车在站牌前停下,车门慢悠悠地向她打开。
陆见清刷了公交卡上车,为保险起见,她还特地问了司机一句:“这辆车是回市里的吗?”
明明是夏天,座位上的司机脖子上却围了根厚厚的围巾,把大半张脸都藏了起来,他双眼平视着前方,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
还好赶上了末班车,陆见清拍拍胸口,彻底放下心来,她刷了公交卡,在车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司机按下按钮关门,车子继续沿着蜿蜒的公路开行。
陆见清之前也坐过这个点回市区的公交车,不过那时候车里虽然乘坐的人比较少,但总还是有的,不像今天,空荡荡的车厢里居然只坐了她一个客人。
今晚没有月亮,窗外是一片浓浓的黑夜,连散落的星星都被乌云掩藏在了云层后面,公车保持着平稳的速度在马路上开过,路边绿化带上的栽种的绿植一闪而过,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车厢灯光昏暗,司机师傅大约是为了省电,连车灯都关了大半,她头顶这盏似乎也出了什么问题,光线一闪一闪的,灯管里发出刺啦的声音,陆见清抬头往上一看,发现灯管的两端都已经发黑,还出现了几道细小的裂纹。
陆见清皱了皱眉头,拿起包往前挪了几个位置,拉开跟这盏破灯的距离,还不忘出言提醒司机:“师傅,这上面的灯管好像有点问题,你下班后还是报给公司修一修吧。”
不然万一哪天炸开,伤到其他乘客就不好了。
“好,我知道了。”前排的司机闷闷地应了她一声。
从郊区这里坐公车回家,即使道路通畅,也得花上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陆见清低头玩了没多久手机,就觉得困意上涌,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掐着点往手机上设了个震动的闹钟,就靠着窗户慢慢闭上了眼。
从后视镜里时刻注意着这个今晚好不容易碰到的倒霉蛋,并摩拳擦掌准备该怎么好好吓唬她了的司机:“???”
朋友,给个面子好不好!你就没觉得我这车有哪里不对劲吗,居然就这么放心大胆地睡着了???
你这闷头一睡,我接下来的戏要怎么唱下去哇?我很难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