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见清的强烈要求下,戚晏虽然不能理解她的坚持,不过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不会把这项提议的来源公布出去。
陆见清第二天被叫到他的办公室时,发现新鲜出炉的字帖样品已经顺利送到了戚晏手上。
陆见清:……地府制造业的速度,果然不容小觑。
她从戚晏手上接过字帖看了看,发现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内容都是接到差事的阴魂们在用各种方式为他们陛下歌功颂德,甚至有位厉害的文坛名鬼还专门为他写了篇十四行诗……
“……”
是她输了,没想到这群做鬼的吹彩虹屁居然可以吹得那么敬业!
虽然戚晏面上不显,不过按照这套字帖的投产量来说,她觉得对方应该还是挺高兴的吧……
这是陆见清第一次来戚晏的办公室,这里装修简单,没有采取过多的装饰,最多就是在墙上挂了些字画,以填补白墙的空缺。戚晏见她侧头往墙上的字画看去,便随手一指:“看上哪幅,自己拿。”
陆见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神壕发言弄得虎躯一震,连忙推拒道:“这怎么行,我哪能收你这么贵的东西。”
“贵倒也还好,”戚晏随手收起字帖放边上一放,屈起的食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不过这画不方便拿出去展示,也就只能让你自个儿留着玩了。”
陆见清虽然没有要收画的打算,不过听见他这话,也不免好奇地问:“这是为什么?”
她觉得按照他们老板的身价,总不至于在办公室放假画叭。
“哦,是这样,”戚晏淡然解释,“毕竟是画家死后在阴间画的,虽然是他本人作品没错,但拿出去验证,年份对不上,很可能会被认成为赝品。”
陆见清:“……”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力反驳。
戚晏见她还在犹豫该不该收,又懒懒地加了句:“拿着吧,作画的鬼死后等投胎那会儿画了不少,在底下逢鬼就送,连黄泉边卖河鲜的都被他塞了一幅。”不用有心理压力。
他说着又有点嫌弃地看了看那幅画,大概是在不满他居然跟开河鲜店的普通鬼一个待遇。
陆见清不禁感叹道:“原来人死后还能在地府开店卖水产啊。”
看来就业范围还是很广的嘛。
戚晏不置可否地道:“一般吧,种类有限,没人间卖的那么多,只有些小鱼小虾之类的。”
陆见清鬼使神差地问:“那……那鱼虾的口感怎么样?”
戚晏闻言默了默,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尚算鲜嫩。”
陆见清顿时目露向往。
戚晏:“……”
他不禁开始怀疑,他的这名小员工百年之后下到地府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跳下黄泉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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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晏一声令下,字帖投产顺利,地府的一众管理层们在收到一大波练字攻击后是个什么心情暂且不提,反正据陆见清观察,她班里的有部分鬼学生对这件事的展开竟然还挺高兴。
“他们当然高兴啦,”方鸣趁着来交作业的功夫偷偷跟她打了个小报告:“难得有外快赚嘛,已经有好些鬼开始承接代写业务,三张字帖十块,模仿字迹还得加钱,服务可周道了。”
陆见清:“……”看来打击不良地下产业,严格查办作业代写业务的事已经刻不容缓了。
怪不得都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合着这帮鬼的生命就算止了,赚钱也照样不息。
一学校的鬼没有加班传统,因此,陆见清得以在朋友圈一大帮同学加班的哀嚎声中,每天准时准点踏上回家的路。
她下班经过教室,意外地发现竟还有鬼留在教室里,几只上了年纪的老鬼心疼的声音从窗户里断断续续传来:
“唉呀呀,小陆老师她真的那么凶啊。”
“果然人不可貌相,早说让你们安分点了,你们想,咱老大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找个普通人进来教我们。”
方鸣挤在一群鬼龄远超于他的老鬼中间,捂着脸含泪控诉:“就是那么凶的。”
“所以你们在她的课上一定要小心,不然这女人一拳头下去,头都要给她打扁了!”
一众旁听鬼们纷纷倒吸了几口凉气,一边摸着方鸣的脑袋说他可怜,一边计划着该怎么让陆见清的课能过得快一点,比如调个教室里的时钟什么……
陆见清:“???”
她,风评被害!
陆见清自问可是个有职业道德的人,平时最多只会给他们加亿点点作业罢了,才不会随随便便殴打自己的学生呢!
她拿出笔记本,默默这几只带头鬼的名字记在了她秋后算账的小本本上。
教室里的鬼们忽然集体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突然感觉好像有人在预谋要害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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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见清到家时天色尚早,她在小区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些东西,才从里面出来,就看到不远处小区的物业正拉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念叨着什么,老人手里捏着一大沓A4纸,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大乐意,但架不住物业的劝阻,只好为难地点了点头。
这老爷子她认识,就跟她住隔壁楼,是个健谈慈祥的老人家,附近的住户都喊他一声陈爷爷。因为早年丧偶,加上儿孙都去了国外,他适应不了外国的环境,便独自留在了国内,平时偶尔请个钟点工来收拾收拾家里。
儿孙怕他一个人在家孤单,早两年回国给他带了条大金毛养着,可把陈爷爷稀罕得不行,陆见清好几次都看见陈爷爷坐在小区楼下晒太阳,膝盖上就趴着这条大金毛,小区里的住户都喜欢这条温驯的大狗,连陆见清都摸过它的脑袋,还给它喂过几回火腿肠。
在跟物业的推搡中,老人手里的A4纸掉了一地,其中有张被风吹到陆见清脚边,她弯腰捡起来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不是别的,正是一张金毛走失后的求助启示。
陈爷爷那只叫亮亮的毛孩子的大头照就印在A4纸最上端,下面还有这只大金毛的信息和陈爷爷本人的联系方式,陈爷爷更是开出了三千块的报酬。
三千块,对于有的人来说可能不多,但之于一向勤俭节约的陈爷爷,已是一笔不菲的支出,就算拿去再买一条新的金毛犬,也已经足够了。
陈爷爷佝偻着腰蹲下来,从地上一张张捡起散落的传单,突然,另一只手拿着传单纸,递到了他面前。
“给您。”
傍晚的阳光仍有些刺眼,陈爷爷年纪大了,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隔壁那栋楼新搬来没多久的年轻小姑娘。
陆见清扶着陈爷爷到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坐下,又把剩下的传单帮他捡了回来。
陈爷爷坐在长椅上,把传单沾到的灰尘一点点拂干净:“今天谢谢你帮忙了,小陆。”
“没事儿。”陆见清不放心这位老人家,想着下了班也没什么事,就索性把买来的东西往旁边一放,陪着陈爷爷坐下:“您这……是亮亮不见了吗?”
“是啊,”陈爷爷苦涩地点头,“我最近精神不好,叫了钟点工来家里打扫卫生,自己下午就多躺了会儿,谁成想钟点工走的时候没把门关紧,亮亮就从门缝里溜了出去,我睡醒没找着狗,还以为它出去玩一会儿就会回来,结果就再没见过亮亮……”
“钟点工的公司和我道歉,说愿意赔偿,可我要他们的赔偿有什么用啊。我亮亮很乖的,被我养得很懂事了,他认得家门,知道回家的路,我就怕是给人抱走了,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陈爷爷浑浊的老眼里藏着泪珠,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亮亮只是一条随处可见并不稀奇的金毛犬,但对于陈爷爷,这条温驯的大狗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不亚于他的孩子们,子孙身处异国他乡,亮亮就成了他情感的寄托和他最后的慰藉。
亮亮走丢后,陈爷爷已经试过所有他能想到的方法,他腿脚不好,却还是找遍了小区里所有亮亮可能会去的地方,最后也是没办法,才托打印店老板帮忙印了这些寻狗启示,想着能在小区附近贴一贴,万一是被哪户人家抱走了,兴许看到他的启示能把狗还回来。
可是小区里是不允许张贴这些传单的,他才贴上去没多久的寻狗启示,连看见的人都没几个,就被物业小哥又给撕了下来。
陈爷爷枯瘦的大手按在膝盖上,才短短两天的功夫,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不少:“狗丢了这事儿,派出所不管,我孙子也打电话给我,叫我别再费劲了,等他过阵子放假回国,再给我重新买一条,选个比亮亮品相更好的。”
“可品相再好又有什么用!”陈爷爷的声音骤然激动起来,“再好、再好也不是我的亮亮了!”
“小陆啊,”老人请求地看向她,“你们年轻人主意多,办法广,你看看能不能帮爷爷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在那什么网、网上问问……”
陆见清凝视着陈爷爷那双写满了祈求的眼眸,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要是放在平时,这样的小忙,她是很愿意帮的。
可是……
陆见清的视线穿过陈爷爷,落到他身后小区绿化带那蓬乱的草堆上。
——她该怎么告诉他,他的亮亮,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