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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的弗拉格双眼赤红,几欲崩溃,突然发疯似的冲向了阿黛尔。
一个魔法师非要肉搏,可见疯得有多厉害。
在他冲到阿黛尔面前之时,林中忽然飞出两道银色的魔力锁,交叉成一个十字,将弗拉格带飞出去,狠狠扣在边缘的石墙上。
弗拉格这一把老骨头,这么一撞就断了根骨头,面目狰狞地咯着血。
西恩踏着泥土,从林子里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个面色难看的伊莉莎。
弗拉格看到银发少女的一瞬间,双眼就睁大了。
伊莉莎缓步走近他。
寿命快要到头的弗拉格仿佛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一般,凶狠地伸着头,牙齿咬得咔咔响,想要撕开她的脖颈。原本体面斯文的大魔法师,在寿命和野心的催磨之下,变得像是一头野兽。
伊莉莎捏着薄薄的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指。
鲜红的血珠涌出来,沿着手指流下,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她举起手指给弗拉格看。
弗拉格几乎疯魔地看着那根沾血的手指,那是他唯一的生机。
“想喝吗?”伊莉莎面色冷静。
阿黛尔和蒙斯特下意识想过去拦住她,却被西恩拦在了半道。西恩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看。
“修改传送阵,将我丢到雾海森林的是不是您?”
弗拉格表现的疯狂,但理智还在,听得懂伊莉莎的问题。
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呢?”
银发少女却不为所动,对弗拉格的话没有丝毫的信任。
“一亿七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啊。”伊莉莎低着头笑了笑,“既然您这么不坦诚,还是带着您的谎言一起走吧。”
话语落下,伊莉莎欲要转身。
“别,我说,我说!”弗拉格声音里都透着乞求,“是我修改了传送阵!”
伊莉莎转身就走。
弗拉格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伊莉莎,我已经说了,血呢,伊莉莎!”
阿黛尔嫌弃道:“他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众人:“……”
西恩说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话:“难道不是因为被你逼疯了吗?”
蒙斯特立刻凑了过去,心疼地拉起伊莉莎的手,用手帕给她包着指尖。
他眨了眨眼睛,一双绿色的眼眸里泛着水光。
声音里也听得出十足的心疼。“姐姐,雾海森林是怎么回事?”
“啧。”西恩发出了不爽的声音。
“您要是有这么主动,稍微死缠烂打一点,人早就……”阿黛尔蹲在一边说着风凉话,话语突然顿了一下,“被您吓跑了。”
她抬起头,朝着面色不善的西恩露出一个微笑。
西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皮痒?”
他走到伊莉莎身边,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
伊莉莎被他捞在怀里,一时反应不过来,倒是展露出来一副十分顺从的模样。
无视了十二岁的小情敌凶狠的眼神,西恩说道:“我有事要离开。”
伊莉莎对这突然的告别感到意外:“欸?”
“你跟他们一起回莱拉蒙顿吧。”西恩松开手,走过去揪起弗拉格。“过段时间,我就去莱拉蒙顿找你。”
他也没等伊莉莎的回应,拉着弗拉格就消失在原地了。
西恩前脚刚走,阿黛尔就开心地跳起来,掰住伊莉莎的脸亲了一口。
“哈哈哈哈哈终于走了!”阿黛尔又把蒙斯特抱起来猛亲一口,“终于脱离压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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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回到神国的时候,下意识地用神识看了整个神殿。
他意外又惊喜地发现,先神竟然不在这里,大概是脾气消了之后自己回后花园了。西恩打好的满腹草稿,做好的要挨打的心理建设都没用了,但他很高兴——谁会想面对一个发起火来能让天塌下来的父神呢?
特斯黛惊慌地跑到他面前:“主上,先神让你处理完这件事后去给他解释。”
西恩:“……哦。”白高兴一场。
西恩回了书房,抽出一张文件纸。他也不管这文件批没批,重要不重要,直接就翻过来在背面写下来一串名字。
“把这几个人的‘书’拿给我。”
特斯黛接过那张“稀月之土和西海战争准备”的文件,不由得嘴角一抽。要说起昏庸,他们主上昏起来的时候比先神还要不讲道理。
半个钟头后。
西恩低头看着手上的“书”。
那本写着“伊莉莎·塔尔雷特”之名,厚度足有四十公分的书,封面一片暗沉沉的混沌色彩。神官从未注意过,这样一本反常的书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书架上——书的厚度与人的经历是相关的,一个十七岁的人类小姑娘,根本不可能有这样厚的一本书。
西恩皱着眉翻过书页。
这本属于伊莉莎的书,内容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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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恩摩挲着桌子上这本全空白的书,他盯着一个字也没有的书已经三天了,也不见得厌倦或者不耐烦。
神官特斯黛都觉得主上是不是疯魔了——这一本无字书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特斯黛拿着回执文件走进来,将文件纸放在桌上。
弗拉格的判决已经交给莱拉蒙顿王国了。
人还羁押在神国,但是除名、判罪这种事,是需要由莱拉蒙顿王国来执行的——他的罪名理应被人们知道。
特斯黛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与弗拉格无关之事。
“神上,那位小姐已经回到莱拉蒙顿王国的王都了。”
“那就好。”西恩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外袍,穿上之后抚平褶皱。“别的事我回来在处理,我先去见先神。”
话语落下,神座西恩已经穿过了空间门。
先神拜亚在走下神座之前,就常年居住在荷罗亚。他在荷罗亚公国的土地上单独辟出了一个空间,住在里面种花养草盖房子。
原本他还会在神国长住,但自从魔女碧翠丝消失之后,拜亚就很少再出现在神国了。他待在他的后花园里,动辄就百年不出门,也不乐意有人登门拜访,是个很难相处的神。
西恩再次踏进这个地方时颇有些惆怅。
他是在这个地方出生,不,应该说是被创造的,不过没待多久就被拎出去自由成长了。他没有来过几次,却一点也不怀念父神的后花园,因为每次来都不会是好事。
现在时节才初夏,可这花园里的作物却一点也不遵循自然规则,地上的南瓜每一个都长得金黄硕大。
先神循着小路走过来时,就见到了对着南瓜发呆的西恩。
他淡漠地说道:“想要就让人搬走。”
西恩没跟他客套,而是点头说好,营造出了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拜亚对他卖乖的样子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走过他身边,头也不回地道:“这边。”
西恩听话地跟上。
他们一路行走到了一颗树下,那处的空地被清扫干净,铺上了厚实柔软的蒲团。两个蒲团之间摆着一张桌子,小巧的水壶正架在碳炉上烧着,茶合、茶杯、茶叶之类的东西一应俱全。
西恩在拜亚对面坐下,在他动手之前,父神先一步拿过了泡茶的瓷壶。剩着很大空间的桌上化出了一张棋盘,玉石打造的精致棋子分落两边。
西恩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惊涛骇浪:坏了,棋盘都出来了,这是谈大事的架势。
拜亚道:“你先手。”
西恩听话地走出了第一步棋,其实他先不先手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不敢赢,也赢不了面前这人。
果不其然,在棋盘上过手七十四步,西恩就败局已定。
在吃下西恩的棋子,赢下这一局之前,先神却挥手将棋盘收了。
“心太乱。”拜亚将茶杯推至他面前,脸上一片平静,尚还没有要追究过错的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恩沉默不语,实则是在内心飞快地编谎话。
可先神今天就像改换了脾气,不等他回答就又一次开口了,话多得不像本人。
“你并非为她而生,当然也不该一生都吊在她身上。既然这么一颗心还能够容下别人,就借着这个机会,将过去全都放下吧。”
西恩握着茶杯的那只手猛地攥紧了,也不顾这无柄的杯子到底有多烫手。
“毕竟在这个位置上,不能总为一个死人疯着。”
西恩明白先神的意思。
他这些年来表面看着正常,但精神状况一直都是岌岌可危,是那种接近崩溃边缘的人在尽力维持自己不崩塌的样子。
他确实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当然,以后也不会了。
他知道该如何应对先神的话,可是心里就是梗得厉害。
半晌,他抬起头,眼睛都红了一圈。
“责任责任,这种东西能叫您劝我放下。”西恩明知这些话不该说,可近来情绪起伏总是很厉害,根本就压抑不住。“您是如何放下的,也是为了在您眼中比天都大的责任吗?”
捏着杯沿饮茶的先神动作一顿,竟是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一向淡漠的灰蓝双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不见了,一瞬间就空了。
拜亚放下杯子,缓慢地抬眸望着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