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郁安不断练习云踪步，进步很快。
缩地成寸虽然还用不出来，但身形已经非常敏捷，能随心疏忽来去。
她相信在和人交手时，能瞬息靠拢，还可以忽左忽右出其不意。
追风就趴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看起来在逗小蝴蝶、抓蚱蜢，完全没有关注她的样子。
但只要她身形不稳，即将撞到树或者摔跤的时候，它都瞬息而至，把自己当人肉垫子。
郁安每次都会高兴的夸夸它，再抱住顺几下毛。
追风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只尾巴泄露心思，一摇一摇的。
“中午给你加鸡腿，再来一小把你最爱的子星灵草。”郁安说着，发现腰间的传讯符玉亮了，取下注入灵力。
是郁霄子。
“安儿，太上长老出关了，你现在有时间过来吗？”
“有，我马上来。”郁安半点不惧，想到那帮峰主承诺给郁霄子的致歉礼，反而有点期待。
这回她不再乘着仙鹤来去，而是坐在追风背上。
它的速度可比仙鹤快多了，还稳。
那是一处湖心小院，非常静谧，和十六座主峰都隔着段距离。
屋子里非常的简朴干净，小木桌上有个茶炉，太上长老就坐在那里自顾自烤着茶饼，翻动的双手干瘦，盘着青筋。
郁霄子和十六位峰主垂着手站在两侧，态度恭敬。
看到郁安，郁霄子招了招手。
“父亲。”她走过去。
“青老，这就是安儿，您见过的。”
郁安顺势躬身鞠了一礼，“见过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转过头，目光温和，布满皱纹沟壑的脸和花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老人家。
“上次见，还是个半大丫头，现在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郁安微低下头，听到这浑浊的声音，想到她看书时，说月影宗的太上长老已经活了五百多年。
她没敢随意搭话，也没有不礼貌的去乱看，耐心等待着。
似乎有什么笼罩过来，她浑身绷紧，莫名生出一种任何秘密都逃不过去的想法。
很快，太上长老笑了两声，“好，很好。”
“精神力五级，的确没有错，月影宗出现了难得的天才，老夫甚感欣慰。”
这番话直接给出定论，众位峰主脸上先是惊愕，随即狂喜。
“五级，真的是五级啊！”
“没想到懈怠这么几年，突然给我们来了个大惊喜。”
“你会说话吗，这怎么能叫懈怠，说到底还是我们眼拙了。”
“我能不能把郁安预定到我门下来，精神力授课，我擅长。”冷长秋看向郁霄子，那张冷肃的脸笑起来，“况且郁安这孩子，不是向来跟顾朝熟吗？来我云雾峰，正好有个照应。”
冷长秋这话一出，峰主们瞬息将郁霄子围了起来。
“精神力我也擅长的，而且云霞峰女修多，环境好，郁安来了能多上一帮好姐妹。”
“来我丹元峰吧，精神力这么强大，炼丹岂不是事半功倍？女孩子打打杀杀多危险，炼丹师还能备受尊敬，最合适不过了。”
“这就开始抢了？别的不说，先前答应好的道歉和赔礼，我先来。”有峰主直接大手一挥，将赔礼送到郁霄子面前，道歉态度也非常端正，“宗主，先前在灵元殿和您争吵，的确错在我，对不起。”
随着一句句道歉，和争先恐后递送来的赔礼，郁霄子却没什么表情，也不伸手去接，呵斥道，“太上长老面前，你们这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热闹一点不碍事，”太上长老坐在那笑眯眯的摆摆手，“你们继续。”
郁霄子目光则是越过众位峰主，看向被挤到了最外围的郁安，“当事人还被你们抛诸脑后，承诺给安儿的道歉是不是忘了？她日后要入哪个峰，那是她的自由，我给她做主，但不给她做决定，都围着我干什么！”
十六位峰主从激动里清醒几分，全都转头看向郁安，神色难免复杂。
当初全凭以往的刻板印象，断定她不是块良木，始终不曾将她入眼，直到太上长老给出定论，他们这才愿意去细看默然站在那里的姑娘。
身姿笔挺，气质沉静。
再一回想，之前在灵元殿，她备受质疑，也不曾有任何愠怒，这份心性就值得赞许。
可他们却像看不到一般，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说的话也是多有难听。
“先前对不住了。”
“对不起，郁安。”
“对不起，先前那些话，千万别放在心上，都只是一时偏见之言，我也知道，光是口头表达歉意太单薄，歉礼也该有你一份，想要什么，只管说。”
……
纷迭而来的道歉，出自十六位真心实意感到惭愧的峰主。
郁安笑起来，和郁霄子对视一眼，当即毫不手软的猛收一大笔歉礼。
等到应承好的道歉和赔礼结束，太上长老的小炉子上已是茶香四溢。
“青老，您这煮的是极难得的敕封茶吧？听说这种灵草至少也得三百年才能长成，入口回甘，喝下能抵上两年修行。”郁霄子坐在下位，嗅着茶香，直勾勾看着小火炉。
好几位喜好茶饮的峰主随着围坐过去，极尽夸赞。
一直温和的太上长老却哼了一声，“屁大点事就跑来烦扰，还想喝我的茶，门都没有，全都赶紧走。”
众人也不敢耽搁，起身施了礼纷纷往外退。
郁安随在郁霄子身边，准备离开，还没挪动步，便听到太上长老叫她，“郁安，你留下来。”
她去看郁霄子，后者给了个安抚的眼神，还顺便把刚才他收的那些歉礼一股脑塞过来。
郁安没接。
“安儿，听话，拿着。”
等她收下后，郁霄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有压力，青老是很好的人。”
郁安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回身走到太上长老跟前，恭敬垂首。
“傻孩子，站着坐什么，来，过来坐。”太上长老面前悬起一个空杯，落在旁边的座位，随即清茶行云流水般落入杯中。
郁安坐下，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她总觉得，在这位老人面前，自己无处遁形。
包括，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太上长老，我——”
她不是会说谎的人，决定主动坦白，但刚一开口，面前的茶盏却凌空升起。
“这月影宗里，能喝到我亲自煮茶的，也就你父亲郁霄子了，你是第二个。”
郁安受宠若惊托起杯盏，喝下，清润顺着喉头到肠胃，唇齿留香，不等她赞上一句，发现四肢百骸间都充盈起灵力。
一波又一波的，好似源源不尽。
她惊喜不已，看来父亲方才所说不假，喝下这茶，能抵两年修行。
身体舒泰且充盈着力量，生机勃勃，她相信，现在只要盘膝入定修炼，立时就能提升境界。
强压住激动，郁安诚恳道，“谢太上长老赐茶。”
陆青伸出干枯宽大的手掌，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孩子，欢迎你回来。”
郁安怔住。
只一句话，她瞬息冒出一个念头。
心中隐隐激动，静默聆听。
“正魂归位，魑魅退散。”
太上长老那双眼是不同于年岁的清亮，似有星辰流转，藏着万物奥秘。
郁安在这处别院待了两个时辰才回去。
他们聊了很多，只不过太上长老的话太过玄妙，郁安听的一知半解。
但大致听明白一点，她并没有鸠占鹊巢，只是拿回了属于她的一切。
后来谈话重心又转移到精神力上，太上长老教了她一些修习和运用的方法。
回到明月峰，体内澎湃的灵力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郁安迅速入定。
此时的月影宗，随着峰主们回去后的夸赞宣传，所有弟子都知道，郁安的精神力，确有五级。
一下全都炸开了。
尤其是那日灵元殿同堂习课的弟子，当初有多不愿相信，现在就有多窘迫，嘲讽的态度也立时急转。
“郁安师妹那日从容不迫，一看就是有底气的。”
“好羡慕啊，这等天资，听说十六位峰主为了争夺她到自己门下，都快打起来了。”
“现在争夺有什么用啊，她都还不是内门弟子。”
“我记得那日课堂上，师妹说过突破到玄灵境了吧，这次的宗门考核，她有了参比资格。”
“当时还以为她是为了大师兄才来习课的，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是个天才。”
“说起大师兄，郁安师妹追求他的那一年，真的是卑微至极。”
“对啊，像师妹这种家世好长得好，自身天赋又这么突出的，大师兄都毫无反应，该不会——”
“你这就纯属嫉妒大师兄备受我们女修喜爱了，不要信口污蔑。”
“别再把他们拉到一块了吧，郁安师妹不都说已经过去了吗？”
“哎，你们看我追求师妹的话，行不行？”
……
云雾峰，某处屋宇外的小院子里，顾朝手中清冷的长剑再次一偏，剑气四溢乱窜。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心烦意乱下，他干脆收起剑。
明明课堂上大家都在质疑的时候，他就已经相信她了。
可为什么印证之后，反而会如此烦躁？
就好像——
突然被拉开距离。
也突然失去了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