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郁安为了清洗掉身上的脏污,换了六次水。
直到第七次,浴桶里的水才是清澈的。
她躺靠着,先前穿的衣裳已经丢掉了,屋子虽开了窗,还点了熏香,但仍有股臭味时不时萦绕。
抬起手臂闻了闻,好在身上是香的。
“也太丢脸了。”她小声嘀咕。
转头看向桌子上那个小瓷瓶,除了窘迫,还有点后怕。
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又有点急功冒进,幸好没落下什么后遗症。
换上干净睡袍,从瓷瓶里拿出一颗回清丹,服了下去,入口微甘。
五官顿时挤成一团。
郁安流血受伤也面不改色,却实在受不住药味。
偏偏这里的丹药,连糖衣都没有。
炼丹术,也不知难不难,修行之路,丹药必不可少。
郁安有了点想法,炼制没什么药味,也不苦的丹药。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到廊檐。
白日里昏迷睡了一天,眼下也没什么困意,索性干活。
拿起杂役送过来的木材,开始敲敲打打。
她要给追风做一间屋子。
追风就在廊檐最里面的角落里趴着,团成一团,鼻子埋在蓬松的大尾巴里。
身上的毛发仍是脏脏的,郁安不想逼迫洗澡,以免它紧张。
也一直和它保持着距离,只按时投喂新鲜热乎的食物和水。
追风还是会龇着牙凶她,但明显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月光亮亮的,追风那对金色的眼睛在暗夜里也是亮亮的,它趴在那没动,只一瞬不瞬看着郁安。
郁安一面拼接着小木屋,一面跟它说话。
说她和警犬追风的的事,声音里满是怀念。
“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和你很亲近。”
“明明物种都不同,但我莫名相信,换了个世界,追风也换了个样子,想继续陪在我身边。”
“它很信任我,任何命令都会服从。”
“特爱吃我做的自制狗粮,只不过我没有太多时间。”
“它还喜欢跟我一起玩水。”
……
“有次检查,为了帮我追嫌犯,它跳起来把人从摩托车上咬下来,双双摔了也死不松口,还被那人刺了一刀。”
“我追上去制住人,追风流了好多血。”
“队友们安慰我,大家都觉得它肯定活不成了。”
“可它不仅活了下来,还更加优秀。”
……
郁安也不在意敲击声里,它听不听得见,又或者听不听得懂。
说的也更是毫无逻辑,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木屋搭建好了,嗓子似乎也有点哑了。
郁安才惊觉,和追风的那四年相处,竟是说大半宿都说不完的。
将木屋顺着墙檐摆好,抬手指了指。
“追风,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等到天冷一些,或者你愿意相信我了,就进来住在屋子里。”
追风安安静静看着她,没有动。
等到郁安进到屋里,它才慢腾腾站起身,轻轻嗅了嗅木屋,走进去趴下。
干燥温暖。
是能遮风挡雨,又比石室多出光亮和风景的地方。
它是灵兽,比野兽更通人性,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善意。
但傲骨和谨慎,让它仍有防备。
郁安换上宗门常服,乘着仙鹤去了内门的藏书阁。
那里有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阅读,还有各种法诀。
一楼书架罗列的满满的,没有什么人,连看管的执事也没有。
郁安走了一圈,发现摆放的正是各种杂类资料,历史奇闻,还有撰记文献等。
她挑出几本,坐下来细细看。
一看,便入了迷。
等她揉揉发酸的眼睛,大致了解后,已是午间太阳正烈。
将书放回原位,她继续往楼上走。
“玉不琢不成器,术法也要有好的体魄承载才行啊。”
走了一半阶梯,郁安听到声音。
抬眼去看,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手里拿着本书,想要热情的推销给面前的男子。
男子并不愿意去接,“阮伯,我真的只想借本剑诀,您就别为难我了。”
说完逃也似的往三楼跑了。
老者极为惋惜,砸了咂嘴,“这好好的一门灵级功法,来的每个人,我都极力推荐,怎么就是没有人愿意借走呢。”
目光一转,正对上走上来的郁安,先是惊诧,随即扭身躺回藤椅,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她。
“难得啊,你这丫头也会跑来这里,顾朝今日可没来啊。”
看他这自然一躺的姿势,应该就是藏书阁执事了。
听到顾朝这个名字,郁安有点不乐意,“我跟他已经划清界限,来这,是为了看书。”
阮伯呵笑了一声,懒得再搭理她。
郁安也不在意,自顾自看书架上的书。
和一楼不同,这里摆放的都是法诀,分门别类,大多按照灵器的不同来划分。
随手翻了一下,刀啊剑啊什么的,她没接触过,枪支倒是摸的熟练,但这里自然不可能有。
里面的法诀,她也完全看不懂。
看来,得先去灵元殿习课才行,想要自学补习,目前行不通。
阮伯在藤椅上看她走了一圈,手里还空空的,撇嘴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你啊,可是让你父亲操碎了心,也是他宠着你纵着你。”
“你也不小了,别再整天瞎胡闹,哪次为男人跑出去受了伤不是让他一顿急。”
“再这么下去,你是活蹦乱跳的,你父亲迟早熬不下去。”
郁安点点头,“您教训的是,往后我会好好修炼,多陪伴父亲。”
阮伯掀起眼皮看她,似乎有点意外,嘴里也咕哝起来,“这次倒是没说你一句,顶回十句了。”
郁安坦然面对他审视的目光。
阮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郁安站在他身侧,法诀她暂时学不上,正准备下楼离开,却无意瞥见老者摊在手里的那本书。
里面的图画,她竟然看懂了。
有些还正好是她擅长的。
对身体各方面的训练,还有近身招数。
“这本书,我可以借走吗?”
阮伯惊讶,愣了半晌才说话,“你……你说你要借这本书?”
郁安点点头,“对。”
“不借,”他翘了翘胡子,很是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就你这娇生惯养的性子,你学不了。”
“我能吃苦,”好不容易有本能看懂的功法,郁安不想轻易放弃,“您不是很想把这本书借出去吗?”
“我愿意借,也相信我能学会。”
阮伯一下就笑起来了,“你?就你?”
“术法都懒得学的,你学炼体?等你什么时候突破到玄灵境了再说吧。”
郁安不卑不亢道,“我已经突破到玄灵境了。”
“突破了?!”阮伯瞪着眼睛看她,一副你在放什么狗屁的神色。
虽是不信,他还是并指一挥,打出道灵力钻入郁安额前。
凝神感受之后,阮伯神色肃穆起来,“哎,哎哎,还真突破啦,这回郁霄子可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这回才愿意好好跟郁安说话,一问之下,知道她竟是什么丹药都没用,硬生生冲破的境界,直接就从藤椅上跳了起来。
两眼放光,就像看着块宝藏,“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本正天录你修炼,是最合适不过了。”
说着阮伯又有点惆怅,“如今这修真界,法器法诀才是王道,全都看不起炼体术,认为吃力不讨好,也没什么效用。”
“殊不知身体才是根本,是容器,只有把身体雕琢好了,才能掌握更好的法诀。”
“根基都不稳的,又怎么能锦上添花呢?”
将手里的书递给郁安,却又迟迟不愿松手。
推销十多年,正天录借出去的次数寥寥无几,更没一个人真的能凭借韧性坚持,这真借出去了,他心里又有点感怀。
声音比之方才要温和许多,“炼体是个持之以恒非常枯燥的事,效果也需要厚积薄发,你就是坚持不下去了,也没事,正常的。”
“期间有任何不明白的,你都可以来问我,老头我很乐意解答。”
郁安感受到书上另一边的力度,也不急,只是非常诚恳道,“我会尽我所能。”
阮伯看她这样,心里熨帖,松了手,很满意的点点头,“别的不说,你这态度就值得夸。”
“小家伙你得继续加油啊,让宗门上下都对你刮目相看,郁霄子也能高兴高兴。”
“你突破的事,他知道了吗?”
郁安听到小家伙这样的称呼,也没觉得不妥,修真界就是这样的,有的人看起来六七十的样子,甚至是更年轻,实际上已经活了两三百岁。
“父亲还不知晓,我正准备过去。”
阮伯笑眯眯的,“去吧,给他个惊喜。”
乘着仙鹤离开,到了郁霄子所在的阁楼外,郁安站定。
半刻钟的思想建设之后,她抬头望着阁楼上龙飞凤舞的题字,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安儿?”案桌前趴着个相貌俊逸,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怔忪看着她,似乎是太久没见,以为自己在做梦。
桌上堆放着很多信件,看起来应该是忙着忙着睡着了,她进来才骤然惊醒。
脸上有块睡着后压出来的红印子,眼睛很亮,很是意外惊喜的样子。
明明第一次见,但郁安还是感受到了没来由的亲近。
心里的彷徨不安,瞬息消融。
似乎,这原本就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她,面前的人,就是她的父亲。
见她不说话,郁霄子从案桌前站起来,“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月影宗谁敢这么大胆,告诉爹,爹替你讨回来。”
郁安摇摇头。
“父亲。”她很自然的叫了一声。
见郁霄子急到蹲下来,那么高大一个人,小心翼翼摆低姿态用仰视的角度看她,郁安抿抿唇,想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干巴巴挤出一句,“我以后会懂事听话,努力给您争光,让您高兴的。”
郁霄子愣了一下,很温和的问她,“有什么事,跟爹说,爹都能帮你解决,啊?”
“就是闯了大祸,也别怕,有爹在,就不会有事,说来听听,到底怎么了?”
郁安笑了一下,“我真没事,就是来看看您。”
郁霄子还想说话,倏地凝神。
他身为月影宗宗主,实力在圣尊境,精神力强大,无需用灵力查探,便发现女儿……
突破到玄灵境了!
这惊喜来的实在突然,郁霄子一时手都在抖,“你——”
顿了一下,却是道,“第一次壁障突破,洗精伐髓最为痛苦,你怎么没提前告诉爹。”
“准备做好了吗?是不是很痛?”
“不痛的,”郁安垂下眼睑,温声应话,“没提前说,是想给您一个惊喜。”
说起来,她能这么快安稳站在这里,多亏了晏寒萧的照看和丹药,想到这,她又道,“父亲,我想要一株地煞莲。”
“哎,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吗?灵晶应该也用的差不多了吧?”郁霄子笑得开怀,直接豪气的拿出一个储物手镯递给她,“这里面有十株地煞莲,还有些别的灵草灵丹,极品灵晶有三千来块,灵晶大概五万多块。”
郁安没去接,“太多了,我——”
不等拒绝,郁霄子快速塞给她,“这是奖励,安儿这么棒,突破了难道不该拥有奖励吗?”
“谢谢父亲。”郁安能感受到他的高兴,心里更加坚定要好好修炼。
想到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她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父亲,您知道幻海禁地的冥渊之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