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斗篷的魔鬼怀抱着美丽的少女,很快就隐没在街巷中,摆脱了追兵。
“放我下来,埃尔维奥。”
魔鬼冰冷修长的手指环在诺拉的腰间,而她坐在他的另一只手臂上。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太糟糕了。
魔鬼摇头,“您没有穿鞋,会着凉的。”
“我不需要不听从命令的使魔。”
诺拉抬起浸染了幽深夜色的眼睛,安静地同埃尔维奥对视。
“好吧,”魔鬼败下阵来,“您可以踩在我身上,主人。”
诺拉:“?”
魔鬼用行动回答了少女的疑惑。
他的身形逐渐消散,化为一团幽冷黑暗的雾气,撑起了原本披在身上的斗篷。
“请上来吧。”
埃尔维奥清冷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奇异的兴奋。
诺拉沉默片刻,认为比起被抱着,这样更能让她接受。
于是她试探着踩了上去。
落脚之处软绵绵的,却不摇晃。就好像踩在了一块黑色的云朵上。
诺拉搭乘着“魔鬼动力飞毯”,朝旅店的方向飞去。
魔鬼一路上还在和她讲话。好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夜生活,他们挑选的又是偏僻的小巷,并未遇到行人。否则诺拉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个飞毯会说话这件事。
“主人,让我当您的坐骑好吗?”
埃尔维奥忽然转变了话题。
诺拉:“?”
“我既舒适又稳定,还持久。”魔鬼载着她朝前飘去,“再没有比我更好的坐骑了。”
诺拉:……
她当做没听见魔鬼的话。
埃尔维奥也不尴尬。他最近越发掌握了舔狗的技巧,哪怕是和空气对话也能聊得非常愉快。
回到旅店的时候,诺拉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斜倚在庭院的围栏旁。
爱神换下了舞会时的装扮,仍穿着修身皮甲,内搭多褶衬衫。吟游诗人如精灵般纤长完美的身材,被银龙皮护甲勾勒出来。微卷的黑发从前额一侧分开,遮住了左边的粉色眼眸。而另外一颗紫罗兰色的眼睛,在幽冷月色里显得愈发神秘。
他似乎刻意忽视了诺拉脚下的“飞毯”,而是轻柔地弯起唇角,在月光下吟唱起诗句。
“你的瞳仁,恰如星辰,令我溺亡。”
诺拉:“。”
但这让诺拉脚下的魔鬼坐不住了。
埃尔维奥先是小心翼翼地载着诺拉落到地面,然后才以雾气形态飞到一旁,化为了原形。由于斗篷还被诺拉踩在脚下,因此魔鬼的上身其实是赤/裸的,其上遍布着繁复华丽的纹身。好在他的下身还穿着裤子和高筒靴。
诺拉将眸光从魔鬼身上移开,看向了爱神。
“你们的骑士长同意了我的请求。”弗洛伦斯的指尖轻抚着一枝从庭苑探出的玫瑰,空灵的嗓音染上了几分闲适,“所以,队伍里要多我一个了。”
埃尔维奥不满地瞥了爱神一眼,“你这家伙能为主人做什么?”
弗洛伦斯抿唇轻笑,“啊,‘主人’,可真是迷人的称呼。”
“只有我才能这么称呼她。”埃尔维奥嗓音冰冷。
“不不,不,”爱神轻笑着摇头,“我无意这样称呼诺拉小姐。毕竟只有处于平等的地位,才能获得真正愉悦的爱情。相信我,魔鬼,我比你更了解这一点。”
诺拉:……不愧是你,爱神。
“我现在就很愉悦,”埃尔维奥从诺拉脚底捡起斗篷,愉快地披在身上,“而你却没有得到平等的爱情。”
爱神覆下鸦黑的眼睫,暗紫的眼眸深不见底。
“……唔,平等的爱情。这种东西我不需要。”
诺拉倒是明白爱神这句话的意思。
掌管爱情,歌颂平等的爱神,本质却是一个究极抖s。
祂内心深处的幽暗,只有对最亲密的爱人才会敞开。
天聊死了。
“二位,我得回去休息了。”
诺拉左右打量了一眼,开口。
埃尔维奥挡在了诺拉和爱神中间:“我送您回房间,主人。”
诺拉:“……这倒不必。”
这时,远处的街巷传来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金发的骑士手提染血长剑,从街道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诺拉循声看去:“西黎尔?”
西黎尔低低地笑了一声:“你们倒是跑得快,留下我解决追兵。”
爱神和死亡之神同时感叹:“居然用了这么久?”
神明只需要动动手指,便能将那些蝼蚁从世上抹去。
“你们不明白,这是杀戮的艺术。”
战争之主弯起暗红的眼眸,用指尖缓缓拭去剑身上的鲜血,旋即优雅利落地收剑回鞘。
“干掉皇室的人没事吗?”诺拉忽略了战争之主刚才一瞬间有些病态的表情,“我们过两天还要选拔学徒。”
“若有人有意见,”金发骑士的声音低哑阴暗,“便让他也噤声。”
*
诺拉公然殴打王储的事情,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两天,雷吉诺德和艾莉卡走得很近。王子殿下每天都乘坐皇室的马车前来旅店,将艾莉卡接走,晚上才会将她送回来。
剧情似乎重回正轨。原书上花了不少笔墨,描绘雷吉诺德和艾莉卡初识时的约会日常。诺拉对此不感兴趣。
她乐得清闲,一连两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埋头研究魔法。这具身体元素亲和度不高,只有在黑暗系法术上面才有一点天赋。不过,通过魔法材料和提前制作好的卷轴辅助,她也能施展出其它派系的魔法。
诺拉在研究法阵构造的时候,海伦曾经来找过她一次,想约她出去逛街。
但在看到了诺拉改良出的更有效率、更节省材料的法阵之后,海伦眼睛都直了,直接将她的实验室搬到了诺拉的房间里来,加入了诺拉的研究。
有了海伦的炼金术道具辅助,诺拉提纯了一些魔法金属,也进行了几个前世琢磨出的小实验,让海伦大为震撼。
“冷静,海伦。”诺拉按住海伦的肩膀,“圣光也不过是一种元素而已,本身并不具备神圣性。这一点在图西塔拉历第541年,720年,1102年,都有学者提出……但却被神殿视为亵渎。这个‘伪造’圣光的实验并不难,只是没有人敢将结果公开。”
海伦抬起鸦黑的睫毛,“可你却将这个实验展示给我。”
这正是诺拉的用意。
她要令诸神从神坛坠下,跌入泥泞。
便要先让祂们的信仰支离破碎。
而怀疑的种子已经在海伦这位未来的贤者心底种下。
还会在更多人心中种下。
诺拉并不恨这些神。
或许是因为穿越而来,诺拉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对待。比起真实,在她看来这更像是一场游戏。
若诸神仅仅将她毁灭,诺拉无话可说。
这也只不过是剧情需要罢了。
可祂们却出于一己私欲回溯时间,像拼合被打碎的木偶一般,让她重返了过去。
祂们可曾问过她愿不愿意?
*
神明们不知道诺拉心底的想法。
他们今天正在当苦力。
明天会进行选拔学徒的笔试,西黎尔作为负责人,将爱神和死亡之神调过去清理现场。偏偏这两位还只能忍着——为了不暴露身份。
死亡之神悄悄召唤出了骷髅小兵,爱神也操纵着花朵和藤条打扫了起来。二人各凭本事,就是不自己动手。
第二天诺拉刚睡醒,门便被敲响了。
“是谁?”诺拉问。
“西黎尔。”站在门口的金发骑士不自觉地弯起唇角,“诺拉,你现在是学徒,要去协助监考。”
诺拉:“!”
她倒真忘了这件事。
在前世的剧情里,她只是个女仆而已,没有参与这种事情的机会。
打了个哈欠,少女嗓音带着几分撩/拨心弦的慵懒:
“我马上就来。”
门口的骑士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户清冷的秋雾。
“不必着急,多晚我都会等。”
虽然天色还早,但诺拉还是很快从床上起来,换好了衣服并洗漱妥当。
推开门,诺拉发现西黎尔今天没穿骑士盔甲,而是身着低调的黑色礼服。领口没打领结,随意地解开了两个扣子,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他比她高了一大截,礼服完美的剪裁更凸显出青年肩宽腿长。
西黎尔含笑朝诺拉伸出一只手。
诺拉别过脸去。
西黎尔走到诺拉另一边,有些可怜地眨了下眼睛。那双猩红神眸中的血与火皆已退去,唯余玫瑰般缱绻的秾丽。
但这次他有了分寸,没有再朝诺拉伸出手了。
诺拉将视线移回中间,轻声说:
“让你久等了。”
金发青年弯起眼睛,“那么,让我们出发吧。”
“我应该去哪个考场?”诺拉问。
“唔,我想想。”西黎尔垂下纤长的眼睫,仿佛陷入了思索。但骑士似乎没能得出答案:“具体的编号我记不太清,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我们两个在一起。你只需要跟着我走就好。”
躲在暗处的爱神和死亡之神,对于战争之主利用职权之便和诺拉相处的行为,感到十分谴责。
走到旅店门口,西黎尔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俊美的青年拉开车门,扶着诺拉坐上去之后,自己才上去坐到诺拉的对面。
一路上二人没怎么交谈。比起和魔鬼那个话痨相处,眼前的宁静让她感到欣慰。
过了一会儿诺拉就欣慰不起来了。
金发青年以手支颌,正慵懒地倚在窗边。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白玉般的脸颊上,前额柔软的碎发和纤长的睫羽,在玫瑰花窗般华美的眼眸里投下阴影。
而这对漂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诺拉抿了抿唇,还是开口了。
“你这样很吓人,兄弟。”
像受到强光刺激一般,战争之主眯起眼睛。
“那天晚上,你也这么叫我。”
诺拉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西黎尔说的是,她逃命时拍他的肩膀,喊“谢了,兄弟”这件事。
她其实并没有把战争之主当成兄弟。
——仇人还差不多。
不过,称兄道弟可以使当前过于暧/昧的气氛,稍稍变得沙雕一些。
但战争之主并不这样觉得。
金发的骑士拉上窗帘,神情幽冷。
“兄弟?”
他向前倾身,将一只手臂撑在诺拉脑后的椅背上,微微低下头,敛眸注视着红发少女。
诺拉再次别过脸,避免鼻息与骑士清冷的呼吸交/缠。
“你也想像路易斯一样,尝尝被我揍一拳的滋味吗?”少女轻声。
金发骑士压低了声音,在诺拉耳边说:“我不会拒绝你的接近。”
诺拉忽然觉得,如果真打出去,她还真的就亏了!
她将手藏在身后,戒备地望着西黎尔,一副不想和后者接触的模样。
“可以不这样叫我么,”西黎尔的声音近乎祈求,“给我点希望。”
他将双手埋在松软的金色额发里,有些茫然地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同诺拉拉开了距离。
只是个称呼而已。诺拉随意地说:“以后我会注意。不过,后半句话的意思我没有听懂。”
西黎尔幽幽地看了少女一眼,有些自闭地垂下眼睫。
马车停在一处花园别墅门口。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管家迎了上来,向西黎尔和诺拉微微躬身。
若非知道这是考场,诺拉还以为西黎尔是来带她度假的。
然后,西黎尔还真吩咐仆从们,在大厅二楼的回廊上,摆了一个茶桌。
——大厅里每隔一段距离,便摆放着桌椅,显然即将会作为考场来使用。
女仆端来了红茶、糕点和插着纯白山茶花的古董瓶子。
诺拉一点都不好奇这里是谁的产业,也不好奇为什么考试会在这种地方举行。
没吃早餐的她,正安静地享用着一小块焦糖杏仁蛋糕。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考生陆陆续续地赶来。
他们之中有乘坐马车而来、身穿繁复礼服的贵族,也有衣服上打着补丁、不是很敢踏进别墅的贫民。诺拉注意到了上次在黑暗神殿报名的蒂姆,在二楼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蒂姆抬头一笑,少年的笑容还有几分腼腆,他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看到这一幕,西黎尔长眉微蹙。
这位棕发蓝眼的少年,尚不足以引发他的敌意。但却让他产生了些许危机意识——不仅要盯紧那几位神祇,人族和其它种族的情敌也不容忽视。
很快,(战争之主自认为的)第二个情敌就来了。
银发的王子今天一袭黑底银边的礼服,整个人看起来高贵而又优雅。他在管家的引领下走来,所到之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
雷吉诺德踏入大厅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二楼的红发少女。而她的身后站着一位金发青年。
雷吉诺德几乎是立刻就断定,那家伙的姿势是在宣示主权。他一只手扶着诺拉身侧的栏杆,宽阔的肩膀忠实地呈现于诺拉的身后。
少年眯起眼睛,认为有必要提醒诺拉一下。
虽然那位金发的神眷者扼住路易斯王子喉咙的事,让雷吉诺德对其有不错的印象。但现在这好印象几乎是立刻就消散殆尽了——
身为一位王子,雷吉诺德不能容忍拒绝过他的少女,待在别的男人的怀里。
诺拉还真没意识到,她和西黎尔只是一前一后地站着,中间还有一段距离,便被雷吉诺德脑补成这样。
她只看到王子殿下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脸上好像打翻了调色盘。
诺拉试探着朝雷吉诺德挥了挥手。
雷吉诺德:她一定是在向我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