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太大,总有些地方照顾不到,总有些弊病无法清除。
比如鸡鸣村。
村子位于群山之中,山路九曲十八弯,时有树木横生,将空间划分为大大小小的区域,又有青草旺盛,将人和动物经过的痕迹隐没,不是村里人,走不到山腰就得迷路,更别说找到村子了。
天然的地理位置带来了苦难的同时,也给某些“生意人”带来了巨大的方便。
比如孙哥他们。
这一行,在外面叫“人贩子”,人人喊打,在鸡鸣村,却受到极大赞誉,简直是给村民“送温暖”,只需要花上存了半辈子的钱,就能够解决单身男人娶媳妇的问题,再好没有了。
风里来雨里去这些年,孙哥这队人都积累了不知多少看女人的经验,即使来个女明星站在面前,都自信能淡然以对,不眨一下眼睛,而此时,他们也没眨一下眼睛——实在是舍不得。
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这是孙哥搜肠刮肚所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此时在他眼中,这“少女”完美无缺,平胸这样的小小瑕疵,在那张脸、那双眼的冲击下,根本不值一提。
他听到猴子痴迷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竟是忘了“她”的嘴还被封着。
到了这地头,周围人烟稀少不说,还都是当地人,说的是生僻的方言,会普通话的几乎没有,而且风气排外。
换句话说,这时候“货物”出不出声、是否能自由行动已无所谓。
孙哥亲自揭开了“少女”嘴上的胶带,解开了绑缚的绳索,即使心狠如他,也不由放柔了动作。德叔跟着解了其他少女的,毕竟要再走几个小时,才能到达鸡鸣村,他们不可能全程扛“货”。
江清站定,将乱发别到耳后。
有谁说过,女人撩头发的动作最性感。猴子和大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奇异的氛围中,江清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人的中心,仿佛世界正围绕“她”转动,直到六子掩不住惊慌的声音突兀响起:“你们、你们认得她吗?”一定是女鬼,只有鬼才能这么好看!
“当然。”大顺有些不耐。
德叔注意到六子的不对劲,关心道:“怎么了,六子?”
猴子讥笑:“没见过女人呗。”
全都没发现!
即使早有预估,六子仍然觉得悲哀,他没有放弃,转向领头的孙哥:“孙哥,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刹那间,江清抬眸,轻飘飘瞧了孙哥一眼。
孙哥面不改色:“不是叫白洁吗?”他的语音沉稳:“好了,走了。”
六子有点懵。
这名字有点耳熟,可不该是李文莹吗?
那个死去的女孩的名字。
江清眨眨眼,注意到猴子和大顺都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白洁是谁?这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可惜地方太偏手机没信号,想百度都不行。
在车停之前把手机放回兜里的江清,莫名有些忧伤。
*
经侦小高更忧伤。
手机定位突然消失,什么情况?!
小高对照着地图,发现定位消失的地方是个镇子,邻着一片连绵的大山,未开发的那种。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在即将到达大本营时,犯罪分子再次搜查了一遍人质的身体,发现了明元嘉偷藏的手机,于是果断将其肢解,紧接着走向了“不识好歹”的人质……
摇头把马赛克画面删除,小高立即向副队汇报了情况。
杨恬拧紧了眉头。
*
王佳喝了水,吃了块饼干,凝聚出一点体力,在大顺的催促下歪歪斜斜走着。
山路崎岖难行,对于娇养的女孩来说更是惨烈,即使孙哥考虑周到地用帆布鞋换下了女孩们的高跟鞋,这样的经历依旧十分痛苦。
王佳穿的这双不太合脚。
当然,比她原本的细跟凉鞋要好得多。
自群山而来的风带来清新的空气,草木的清香和着悦耳的鸟鸣扑面而来,却不能给王佳带来任何好心情。
在她眼中,这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步入深渊。
同样如羊羔般被驱赶着的、走在身旁的四个女孩神情如出一辙的麻木,没有人尝试逃跑。
有心而无力。
以她们现在的体力,能跑出多远?被追上怎么办?没被追上的话,又要怎么回去?
王佳留意到最后经过的人群聚集地,那里的语言,并非她所知的任何一种,人们的穿衣打扮更是与她以往所见的大不相同,只有在媒体宣传的贫困山区里,才会出现类似的衣着。
谁能保证那些人和人贩子没有联系呢?
有的人总以为被卖到山里只要耐心细心就能找到机会逃出,而只要多查查资料,便会知道这想法有多么天真。
天真到可笑。
偏僻的山区,崎岖的山路,说着方言仿佛活在上个世纪的人们,或是坏或是蠢或是随大流的山民,扭曲的观念……集体的力量如斯强大,甚至连当地的警察也对某些现象沉默放任,因为他们也是大山的孩子,不能不在乎乡亲的利益,不能让自己的家庭承受整个村子的恶意。
王佳曾在网络上读到这些。
那时候只是惊讶,现在则是绝望。
连警察都不一定能相信,还有什么指望呢?
不是没有想过卧薪尝胆,即使逃不出去也要让愚昧的买家付出代价,但在那之前,必定是屈辱的囚禁和枉顾自身意愿的强/暴与怀孕……这样的未来,还有拯救的价值吗?想想就不寒而栗,可她又没有勇气结束生命。
自杀,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且不到最后时刻,人总是会有一丝侥幸——
万一呢?
王佳的目光再次落到“白洁”身上。
表情呆滞的其他四个女孩,也常常或有意或无意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如同磁石那般,美丽,总是牵引视线。
恍惚间,四周的风景都褪色,只有“她”仍有色彩,王佳直觉认为,如果有转机,便在“她”身上。
可已经到了这里,又能有什么转机?
山路愈发曲折,高高低低、草木丛生,时有昆虫飞过,太阳升到正中,队伍补充了水分,继续前行。
隐隐约约,几个男人构成了以“白洁”为中心的站位,年纪最大的德叔和忐忑不安的六子在最外围,接着是掌舵的孙哥,猴子和大顺离得最近,偶尔在“白洁”无力时扶上一把,便好像占了莫大便宜一般,嘴巴都笑歪了。
如果不是孙哥盯着,他们是很想全程扶着的,背着抱着更好。
更为深入的地方,女孩们已无法自行其力,时不时需要帮助才能顺畅地通过那些被杂草和突出的枝桠阻拦的道路。
如果那也能叫路的话。
没有向导,根本找不到这里吧?
即使真的有人来救,也救不到……
王佳眼中的光,更为黯淡。
古木参天,虫蛇遍地,在阳光无法照入的阴暗之地,甚至有蛇的痕迹,王佳看着一条被德叔制服的毒蛇,脸上毫无波动,“白洁”则露出受惊的表情,双眸好似水波粼粼,引得猴子和大顺争相安慰。
难道这些人最终会为了争夺“白洁”反目成仇?
王佳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荒唐的念头。
再长的道路也会有终点,走走停停,在转过不知道第几个弯后,眼前出现了人烟。
鸡鸣村。
有不少风霜痕迹的木牌立在村口,歪歪斜斜,翠绿的植物沿着木牌攀爬,很有几分野趣,村民们看起来淳朴而充满朝气,一张张脸庞诉说着对生活的热爱,完全不像是个人贩子能光明正大行走的地方。
呵。
王佳费力地扯动嘴角,做出个讥笑的模样。
“哟,回来了!”
“别挤,我看看新货!”
“真漂亮……这娃子……”
“以后肯定能生漂亮男娃!”
“哎呦,也不知谁能买了去?”
人贩子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呢。
真他妈合理。
王佳注意到,人群中的女性都是上了年纪的,男女比例悬殊,以此推测,这儿的交`配问题大概一直都是依靠引进解决的。
没错,交`配,跟给畜生配种一样。
跟到孙哥家门,围观的人依依不舍,好一会儿才散去。
伙伴和“货物”鱼贯而入,聚集在宽敞的厅堂,两个看起来不到五岁的小男孩迎了上来,跳着叫:“爸爸、爸爸!”
“诶。”
孙哥笑着抱起两个儿子抛高,从行李中找出两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他们,嘱咐他们回房再拆,两个男孩立即欢呼着跑去了楼上的房间。过了会,又有个挺着肚子、脸色蜡黄的女人端了茶和水果出来,勉强笑了笑,没吭声就走了。
即使被生活的风霜折磨得失了颜色,王佳也能从那女人端正的五官中看出她原本靓丽的容貌,一阵恐惧突然袭上她的心头:那就是我今后的样子吗?!
这样的问题在每一个女孩心头回荡,除了“白洁”。
仿佛初生般,这位最受关注的“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屋子,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半点负面情绪,犹如婴儿般纯真,而这样的姿态,似乎在昭示着自身只是一张白纸,可以任由人们涂抹。
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猴子和大顺不能,孙哥也不能。
点火,深深吸了口烟,想到两个儿子和即将出生的第三个,孙哥镇定下来,沉声道:“按规矩,没婆娘的可以优先买,我们这些人里面,只有六子没成家。”
这话的含义太过清晰。
不等还懵着的六子说话,猴子便反对道:“六子才跟咱们一趟,不能这么算吧?”
大顺点头如捣蒜。
孙哥冷笑:“你们打算娶两个?”
猴子和大顺不说话了。
在村里多数男人打光棍的情况下,如果他们敢多占“资源”,被罩麻袋揍一顿是轻的,没准连村长都要被惊动。
孙哥吐出个烟圈:“当然,钱是不能少的。”
即使六子不买,也会有别人买,不都一样吗?自己吃不到还要看别人吃,尤其是看熟人吃,难受。
猴子眼珠转了转,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秘密般道:“孙哥,在村里卖实在太亏了,赚个十几万到头,如果卖给城里那些大官富商,能有上百万吧?”
上百万。
这么一大笔钱别说见到,村里人想都没想过。
大顺的呼吸急促起来。
孙哥笑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问你,如果让你儿子捧着金子下山,会发生什么事?”
“啊?”
猴子愣住的样子,真的很像抓耳挠腮的猴子。
“随便扔出几万,就有一大堆道上的愿意干掉你,几万的一条贱命捧着件上百万的‘货’,你觉得自己会怎么死?”孙哥灭了烟头,语重心长道:“别看我们在村里好像很能,在真正的权贵面前只是抬抬脚就可以踩死的蚂蚁,跟他们做这种生意?纯粹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猴子点点头,赶紧敬了根烟给孙哥。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大伙又看向六子,意思不言而喻,六子吞吞吐吐:“我、我……”
“我买!”
接过话头的是个高昂的女声,“孙亮开门!生意来了,我家六子要买媳妇!”
德叔笑道:“阿晶性子还是这么急。”
大门打开,进来个中年妇女,皮肤是健康的蜜色,水桶一样粗的腰上系着围裙,看模样就给人种泼辣、不好惹的感觉,正是六子的妈妈。
孙哥招呼:“金婶,我们正问六子的意思呢。”
金婶大手一挥道:“我的意思就是六子的意思,他都这么大——”她的声音陡然止住,视线落在“白洁”身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露出坚定的神色,问道:“这姑娘多少钱?”
谈价的事,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进行。
孙哥和金婶进了小房间,以往会跟进去的大顺和猴子这次却没舍得,留在原地看着“白洁”,看一点少一点似的,德叔好笑地摇摇头,神情中带着点回忆,拍拍六子的肩膀:“不去听听?”
“啊?”
“欢喜傻啦?”水叔笑得慈祥:“你将来的娃儿,肯定长得好看。”
六子如梦初醒,神色哭一样,细声道:“我能不要吗……”
“什么?”
“没什么……德叔,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抓到她的吗?”六子看一眼“白洁”,又连忙移开视线,仿佛那不是个柔弱的少女,而是个吸人精气的女妖精。
“江边上抓的啊,这就忘了?”德叔不解地提醒。
“……”
六子沉默。
——是这样吗?
集体的力量是强大的。
比如说,在所有人都觉得没什么不对的时候,持有异议的你迟早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错。
大顺和猴子都扶过“白洁”,没发现有哪里不妥,最沉稳的孙哥和最老练的德叔都没发现不对……“白洁”不踮脚,有影子,在阳光下行走正常,除了太漂亮以外,和其他几个女孩差不了多少。
对,就是这样。
……是吧?
六子闭上眼睛,又睁开,总算能直视“白洁”。
江清没注意到某个“准未婚夫”的心理变化。
事实上,在原地待了10分钟不见动静后,他便扔了个障眼法,坐在沙发上取出了手机。
没信号不能上网,但下载好的不受影响。
江清从容点开存货,消磨起时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