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震惊蔓延上了心头。
阿撒兹勒终于彻底消失在了房间里。
唐叶睁开眼,汗水涔涔。她小心翼翼来到窗台前,拉开窗户,冰冷的风吹了进来,整颗心也仿佛在风中空落地飘荡着,心口传来钝痛感。
黑夜压来,过去的阴影也压来。
果然呵,人类和恶魔是无法共处的嘛?小腿传来轻微的酸麻感,提不起半点力气。
唐叶望着窗外沉甸甸的夜色,一双碧蓝的眸子,渐渐漆黑一片。
。。。
狩猎雪狼的猎人队伍在黎明之际到达了刺鸟酒馆,灿烂的阳光犹如破碎了一地的金币,正等待人捡。队长蓝盾希望这一次的猎物能卖个好价钱,他发出高兴的呼叫,身后的弓箭手和野蛮族壮士立刻跟着兴奋的喊了起来。
“歌颂野林女神阿瑞斯塔娜!”
“阿瑞斯塔娜女神万岁!”
八十五只完整的雪狼皮,已经是不错的成绩!
对于佣兵和猎人们来说,英雄酒馆无疑是交易的最佳场所。
刺鸟酒馆在帝城颇有名望,从清晨到深夜,这里的客人络绎不绝。刺鸟酒馆的门口摆放着两只被涂成血红色的石像鬼雕塑,翅膀并拢在身后,脖子上戴着已经枯萎了的花环。
推开酒馆的门,偌大却拥挤的空间里熙熙攘攘,墙壁上装饰的各色魔兽头颅硕大而令人惊奇。但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吧台后方耸立着的巨大的刺鸟白骨架。尽管是骨头,刺鸟的长喙却如厉剑,散发着无形的威压,仿佛能随时啄走你的心脏。
真不容易,蓝盾心想,当初猎杀这只巨型刺鸟的人真不愧是个勇士。
这里,交易每分每秒都在上演。不同的木桌上,素不相识的人,称兄道弟的人,或许只是隔壁桌的人,只要你有兴趣,能付出报酬,都能找到最佳的交易方式。或是谋杀抢劫,或是打猎远行,或是远征他方,或是搜去情报,或是资源交换,或是奴隶贩运。。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交易,没有你做不出的交易。
门铃再次响动,这一次,进来的不是猎人和兵团,而是一个个子矮小的家伙,身穿深红色的斗篷,动作轻盈却虚弱。显然,大多数人对这个新来的家伙并没有上心,酒杯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她驻足观察了一会,似乎终于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朝吧台走去,低声对老板说,“驿站的服务是在这里吗?”
擦着闪亮银酒杯的手一顿,蓄了满脸橘色胡须的老板不着痕迹点了点头,一边吆喝着来客,一边轻快回答,“是的,您要去哪里?”
少女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半晌,艰难吐出两个字,“君临。”
酒馆老板微微一愣,君临,那可不是个普通人应该去的地方。身为大陆唯一一个独立的自由城,不受任何皇室管辖,在君临的势力盘根错节,极为复杂。也正因为此,君临被称为混乱之都、弑杀者的乐园。但从来没有一个国家打过君临城邦的主意——因为实在是太愚蠢了。大陆上高级术士极少,绝大部分术士和异族都来源于君临。有这批强大的力量在,即使它只是一个城邦,可它的危险度丝毫不亚于一个庞大的帝国。
“去君临的车队有,不过,实在抱歉,我必须得知道您去的原因,小姐。毕竟君临现在对外审查过严,我可不希望我的客人给自己带来麻烦。”
因为要避开一只恶魔?要寻找精灵语?不,这些理由都不能说。
君临拥有强大的限制阵法,足以保全她不被发现。同样,君临的历史比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还要久远,或许存在上古的遗物。她花了太多时间在阿撒兹勒身上了,现在,该认认真真去完成自己的事情了。
唐叶安静掏出整整十枚纯金的帝国币,压低了声音,“听着,我只是去看望一个朋友,绝不会惹出任何麻烦,你大可放心。”
酒馆老板心领神会将金币快速塞入口袋中,展开愉悦的微笑,“您最近的车队车次还有半个时辰,从后门出去,有木桩标牌。现在要喝点什么吗,可爱的女士。”
“。。。一杯蓝、不,一杯西柚汁,谢谢。”
为什么心脏会这么难受?
不过她很好奇,昨夜自己跳窗的时候,明明不可避免发出了声响,但似乎并没有惊动阿撒兹勒。根据契约,他们不能相距太远,否则阿撒兹勒的力量会受到限制。现在显然已经远超几千米,他没有追上来。
这一切都很可疑,她甚至有些后悔昨晚的莽撞。
可是他趁自己眼盲入睡之际舔舐自己血液的那一幕,怎么也忘不了。上一次差点被杀掉,若不是看在阿撒兹勒细心照顾她,而且是魔化失控,否则无论如何她死也要离开。但这一次。。。这分明是有意为之!
那家伙是个不理解人类存在的恶魔啊!
到底自己在期望什么呢?
她怔忪望着吧台上的盛满西柚汁的水晶杯,正欲拿来饮上几口,一只白皙的手忽然挡在了她面前,“酒馆的东西对女士来说都不太友好,可爱的小姐。”说着,他声色具厉对老板道,“请立刻换一杯,谢谢。”
“你的果汁刚刚被老板偷偷加了酒,抱歉,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不过,小姐,选择一个人来酒馆并不算明智的决定。”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白色斗篷的男子已经驾轻就熟地坐在了她的身边,兜帽下的面容很熟悉。
白皙清俊的五官,澄澈的天蓝色眼眸慈悲又漠然。
——竟然是席恩!
下意识的反应,她很想立刻就逃走!
但此刻自己的脸上带着未婚少女特制的蕾纱,他应当不认识自己。于是冷静道,“谢谢。”
“不,不用谢我,这都是神灵的旨意。”
右手扣于胸前,席恩露出温柔的微笑。
神廷的神职人员来酒馆明明看起来更不明智才对吧。不过她没有继续理睬他,而是专心等待车队的到来。索性这次路上没有遇到奇怪的天气,当后门传来马蹄声时,她的心忍不住剧烈跳动。
车队已经在后院等候。能依稀瞧见马车厢上的深绿色旌旗,中间颜色稍微浅一点,是麦穗的形状。
“请上去吧,小姐。这次的路程是七天,祝您旅途愉快。”
唐叶找了个没人的车厢坐好,忽然,厢帘被人掀开,来者竟然是席恩。
席恩也微微愣住,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实在是很巧。”
她尴尬了一瞬,点点头,紧张地并好双手双脚。
现在席恩就坐在她的对面。他难道也要去君临城?
幸好席恩是个话并不算多的人,不然若是被搭话,她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见他掏出一本厚厚的牛皮书,挑开一角车帘,回身问她,“阳光会晒到您吗?”看她并无不快,便沉默地读起书来,神态专注。
唐叶缓缓收回思绪,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平静,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风景。
马蹄下踩着的官道是由红砖铺成,但出了城,泥土立刻松软了起来,并微微下陷。
烈蓟官道逐渐变成了一条比猎人小路大不了多少的路径,地面还留着深深的车辙痕迹,路径两边长满了野草和藤蔓。道路西边是平坦却茂密的丛林,东边地势稍陡,湿润的丘陵此起彼伏,最高的一座丘陵上耸立着三座灰岩瞭望塔,还有两座伐木场,浓烟直冲上天。
远处,山脉犹如巨人斜卧。每当西风吹起,片片巴掌大的枯黄树叶犹如惊鸟飞旋。在一个地势较高的位置,他们经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此时,帝城已经远远被甩在身后,小如一个点。
离阿撒兹勒很远了。
他会发现吗?不,他现在一定发现了,有可能正在找自己。
透过茫茫雾气,她瞥见了莫西山脉高耸的峰顶,农舍像是小孩子的积木被随意拼接在辽阔的土地上,远处的丛林形成天然屏障。
直到天色已暮,马车停在了一处空旷的位置,仆人纷纷扎营,袅袅的篝火升起。她掏出了口袋中的干面包,准备烤热了再吃。一个打扮陌生的小厮忽然走近,手里端着一盆热乎乎的奶油炖肉汤,“吃点热的吧,小姐。”
“这是给我的?”
“当然,小姐,千万不要拒绝,您一路的食物都已为您安排好。还需要点别的吗?那边还有烤羊腿和干鱼片,以及新鲜的兔、野猪肉。”小厮轻快地说道。
“谢谢,我会自己去取。”
“恐怕您会被烫到。”小厮迅速回答,“不如这样,如果您需要,就随时叫我,可以吗?我就在那里。”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架着炖锅的地方。看到唐叶松口,他这才离开。
她并没有立刻喝这碗汤,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似乎周围的人端的都是一样的器皿,看到有人尝第一口,她悄悄舀了一小勺放在炼金试毒纸上,没有变色,迅速将炼金纸用脚踩进厚厚的叶子下面,才放心喝起来。
送走一波麻烦,又来了另一个。“这里不错,竟然还有热食款待。”席恩撩开长袍,果然又选择坐到了她身侧。
“嗯,而且味道也不错。”唐叶安静朝旁边挪了挪,乖乖低头喝汤,呈现无害趋势。
“所以你也去君临城吗?可爱的小姐。”
“嗯。”
“独自上路,路可不会太好走。”
“不。”唐叶心思一转,开口道,“我有朋友在君临等我,她知道我的去向。”
这样表示她并不是一个人,让别人少打些歪主意。
席恩笑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召唤塔,这座塔相传曾在神魔战役里立下大功,神圣召唤总术士桑吉就是利用这座塔召唤出强大的神明投影,但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剩。塔身遍布绿苔和爬山虎,碎砖到处都是,有棵树从塔的裂缝间生长出来,表面覆盖着苍灰色的死皮。
“那是英雄塔。”他说道。
唐叶放下手中的勺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谢天谢地,她的帝国历史学学的不错,“这座英雄召唤塔守住了帝城。”
席恩错愕,“我以为人们早已抛弃了战争史,没想到还会有年轻的女士记得。对,没错,当年深渊魔族攻打帝城,因为四周地形缘故,帝城处于平坦地区缓缓收拢的狭窄地带,如果要去帝城,必须经过烈蓟之路的关口。所以,这座召唤塔就相当于帝城的守护灵,”他诡秘一笑,“但据说这里因为死灵太多,夜里常常闹鬼,有很多士兵的亡魂就逗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