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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娉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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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杏花微雨过后,夜空明净如洗,我瞧见飞檐上一轮婵娟着实圆胖可爱,便喜滋滋抱着个蒲团跑到廊下晒月亮,才刚舒舒服服躺下,便听静悄悄的回廊尽头传来一串忙不迭的脚步声,一听那熟悉的声音,便知是小石榴。

我抬起短胖的玉腕支着头望向廊檐上那一排莹白的风灯深处,果不其然看一个和我身量同样娇憨可爱的瓶子正一阵风似的向我奔来,石榴缠枝的花纹随着她滚圆的肚皮上下颠颤,小碎步子有着和她体型极不相称的轻盈和敏捷。

看她如此急匆匆的样子,想必是有什舌根要嚼于我听,且是片刻也忍不得了。

小石榴眼神不太好,堪堪在踩到我脸蛋的危急关头才收住脚步,我原地滚开,她便一头扎进了松软的蒲团里,她挥动着小短胳膊支起身子,气喘吁吁道:“娉娉,我跟你说噢……”

我坐起身来,也将她从蒲团上拉了起来:“莫急,你先喘口气。”

小石榴浑不在意的挥了挥小胖手,一脸急不可待:“娉娉,你怎么还坐得住,我跟你说,青花那个贱蹄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我闻言不禁皱起眉头:“昨日已是给了她个下马威的,怎的她还是要作妖?”

小石榴恨恨的点了点头:“我方才亲眼瞧见,她涂脂抹粉一脸妖冶,赖在星沉仙官的案前不走,端茶递水,殷勤备至,瞧那媚眼儿飞的,赶得上蜂蝶狂舞了……”

我不禁坐得端了些,脸色微沉。

小石榴似是又想到青花那张栩栩如生的谄媚嘴脸,叉起腰来恨恨啐了一口,而后苦口婆心道:“娉娉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心也忒大了些,你在那个位子坐得久了,不免觉得理所当然,可你也该瞧瞧四下里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哪个不是在惦记你的位子,你也当多花些心思笼络仙官,没得哪天被人挤兑走了,看你哪里哭去。”

我想起星沉仙官往日待我种种好处,只觉小石榴担心的事断然是不会发生的,便气定神闲的宽慰她:“我心里有数,你莫要如此大惊小怪。”

小石榴面色稍缓,却也不信我心里能有什么数,她一直觉得信我,还不如去信星沉仙官匪夷所思不走寻常路的审美喜好,只希望他的眼光能一直这般诡异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虽然相信青花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但今夜晒月亮的心情也委实是被破坏了,我收拾起蒲团走回房中,见铜壶滴漏时辰尚早,离天亮前的卯时还有一个多时辰,便觉有些百无聊赖,不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石榴见我有些消沉,便十分善解人意的宽慰道:“娉娉你也不必太多忧虑,依我看,你比青花那个小贱人强了百倍去。”

我十分赏脸的接了她的话茬,问道:“噢?都是哪里比她强了?”

小石榴似是没曾想我会如此认真的要和她探讨这个话题,她脸上浮起一层讪讪的红晕,和我大眼瞪小眼了许久才结结巴巴的说道:“青……青花不过是身材袅娜了些,脸蛋娇艳了些,文采翩然了些,出身显赫了些,除此之外再无什么可取之处,不像娉娉你,朴实无华,富态憨实,诚然是这院子里最可爱的瓶子。”

我迟疑着点点头,不知为何小石榴的话虽句句向着我,听起来却不怎么受用,反倒觉得心头更堵了些。

我想要将这话再仔细咂摸一遍,小石榴却突然指着墙角一树杏花嚷道:“娉娉,你看那杏花开得甚好,不如折一枝送与星沉仙官。”

我顺着小石榴的短胳膊望向院子东南隅,果然看到粉墙下一树杏花正开得如云霞般娇艳绚烂。

“却是再好不过了……”

我笑吟吟朝那树繁花走去……

扑面一缕杏花烟雨香,我攀折一枝插在头上,与小石榴一同去星沉仙官平日里伏案劳作的小殿里寻他,路上经过一排静悄悄的厢房,紧闭的雕花朱户前皆悬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烛光莹莹闪烁,便是狂风大作也无法将那些烛光熄灭。

这些琉璃灯便是星沉仙官布下的结界,助这园子里的丫鬟小厮们彻夜好眠,曙光破晓前绝不会推门出来,以免撞上满园子乱窜的瓶子。这样的结界也设在园子大门和园后那扇垂花小门前,将整座园子笼在结界之下,即便夜里有凡人访客前来,或是小毛贼想要翻墙而入,走到结界跟前,都会突然想起什么要紧事,转身折返而去。

以天光为界,园子里的丫鬟小厮们晨起忙碌时,便是我们这些瓶子精怪们安歇入梦之时,这园子里唯独一人不分晨昏,总是伏案劳作,似是永远都不会困倦。

那人便是星沉仙官。

他名叫星沉,仙官二字是我们这些瓶子擅自加上去的,因为我们都认为他定然是九重天阙飘然而下的神仙,光看他相貌风姿已是板上钉钉的神仙没错,若论他的本事,那更是如假包换的神仙了。

凡经他那双妙手修复好的瓶子,不论之前碎得如何不可收拾,皆能奇迹般的焕然一新,连道细小的粘合痕迹也微不可查。

这还算不得什么,最神奇的是,经他修复的瓶子很多都能生灵气,成精怪,五感六识一样不少,七情六欲啥都不缺,小石榴如此,小石榴的父母兄姊如此,小石榴的七大姑八大姨如此,眼下这廊上闲庭信步的,花丛下对月小酌的,高墙下嚼舌根的,轩窗前风骚揽镜自照的,皆是出自星沉仙官之手。

我亦出自他之手。

且是他迄今为止,最为满意的一件作品。

这些年来虽也听了些恶毒的闲言碎语,我却未曾妄自菲薄过。

因为事实大于叽歪,仙官案头除我之外不设一物,他只愿与我朝夕相对。

这份殊待十年如一日。

无需争辩,只此一件,便足以堵上那些心怀叵测的悠悠之口了。

转朱阁,入幽户,我与小石榴的步履声被脚底一层厚厚的织锦云纹毯子尽数吸去,房内只有仙官伏在案头拿一块砂纸打磨瓶胎的沙沙声。

许是杏花香气袭人,我们未行几步,就见仙官突然停下手,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他抬起一双沉若深水的眸子望向屏风处,见是我们两个,目光似乎柔了柔,不似方才一抬眸时的清冷。

小石榴十分鸡贼的一把抓下旁边榉木架子上的一件青灰色软缎斗篷塞与我怀里,并且不动声色的从背后踢了我一脚。

我一个踉跄向前小跑了几步,险些栽个跟头,惊得仙官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我无语斜了小石榴一眼,心道好歹我也是兢兢业业守了这么个炙手可热的位置十余年,岂能连这点溜须拍马的眼力价也没有。

石榴未免也太小瞧了本尊。

我携着斗篷,头上杏花喜气洋洋一步三摇,来到星沉仙官身边,借他一截修长的小腿爬上他的大腿,又借他大腿蹦上桌案,伸手将斗篷递与他。

“夜深露重,仙官莫要着凉。”

小沉沉从我手里接过斗篷,方才被我吓白的脸色稍霁,言听计从的将斗篷披在了肩上,俊眉微簇着问道:“半晌不见你,去哪里了?”

我不无得意的朝小石榴飞了个眼色,瞧见没,小沉沉如此紧张我,青花那小妖精何足为惧。

小石榴谄媚的上前一步,总结强调道:“仙官数落的好,娉娉就是太贪玩了,日后还是好好守着仙官,免得端茶递水一个疏忽不周,让什么毛手毛脚的人扰了仙官清净,要我说,仙官离了娉娉自是不行的。”

我额头登时垂下几条黑线,太露骨了,不好,甚是不好。

我前日刚刚从天青那个闷骚的小妮子处学得欲拒还迎四个字,据说对待清高的美男子最是好用,若要让他在意你三分,最好先冷上他三分才是。

可惜小石榴这张嘴,像极了兜售自家姑娘的老鸨,我被她这么大大咧咧一番叫卖,自然是清高不起来了,只好讪讪的跟着附和:“呵呵,自是不行的。”

谁知星沉仙官看着我一张讪讪的面孔,嘴角竟不由自主勾了勾,目光温柔的附和道:“嗯,自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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