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夜再不敢逃,也不敢睡,生怕他趁我睡着时,将我打回原形,再将我摔成一地碎渣。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我趴在门边向外探头探脑了一阵子,不见那只狗,才敢轻手轻脚的走出来。
夜雨洗过的院落,花香弥弥,分不清是桃花还是李花,想不到煞星小殿下那活阎罗般的性子,却喜欢这些花花草草,闷骚啊闷骚。
我小心翼翼转过一架荼蘼,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人一狗,想要转身溜之大吉,煞星已抬眼看见了我。
我只好站在荼蘼架下,讪讪道:“师兄,早啊……”
他当然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依旧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喂他那只凶犬,只垂着眼睛,淡淡嗯了一声。
我小心绕过那疯狗,贴着墙根向门口一步步蹭,好不容易蹭到门边,我回头看了看他墨青色衣摆垂落在地的背影,小心翼翼朝他说:“师兄……那个……时候不早了,我下山听学去了……”
那如玉般的背影纹丝未动,从我这个方向,只看到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托着块芙蓉糕,任那大狗由着性子在他掌心舔舐。
我心中窃窃欢喜,又向门口蹭了两步:“那师兄……我走了……”
近在咫尺的垂花院门,向我张开诱人的怀抱,我渴望新生一般,向它投奔而去……
“从今日起,你若离我超过两丈远,如梦就会咬断你一条腿。”
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此时我一条腿已跨出院门,闻言惊悚抽回,仓皇四顾:“如梦,如梦是谁?”
正在津津有味舔着星沉掌心的疯狗突然抬起头来,朝我恶狠狠的龇了龇牙……
一瞬间福至心灵,如梦二字好似两道天雷当头炸下,将我劈了个外焦里嫩。
我……我忍……
一口气憋住,再而衰,三而竭……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究竟还是没能忍住。
星沉:“……”
如梦:“……”
我知道此番我真的是死定了,可让我憋住这笑……
本瓶子做不到啊……
于是当如梦张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时,星沉师兄悠然起身,拍了拍指缝里的糕点渣子,僵着一张闭月羞花的帅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被彪悍的如梦小亲亲扑倒在地,强迫被它用口水洗了二十遍脸,滚了一头一身的落英粉蕊后,才听星沉在不远处闲闲说了句:“好了,过来。”
如梦是我平生所见速度最快的狗腿子,星沉话音未落,它已然摇着尾巴扑在星沉肩上,做势也要帮星沉洗一洗脸,被它主子毫不领情一把挡住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敢怒而不敢言,只愤愤瞪着眼前仗势欺人的一人一狗,这时那黑心肠白芷老妖仙端着碗汤药颤巍巍走了过来,星沉接过药,一饮而尽,我这才注意到这厮脸色着实苍白了些。
想到他苍白,应是因我吃了他的内丹,便先自没了底气,可我又说不出粉身碎骨还他内丹的豪言壮语,只好低下头假装没看到他灌那汤药。
可那白芷老头却不肯放过我,他接了星沉手中的空碗,指着我问:“小殿下预备如何处置这位仙子呢?”
我闻言忽的紧张起来,头上花瓣也跟着扑簌簌往下掉,愣愣戳在原地,像棵秋天不胜凉风的小树苗。
星沉扫了我一眼,却不答那老头儿,只低头看着如梦,一下下摸着大狗的脑袋……
白芷老头儿见星沉不答,又自顾自说道:“小仙昨夜辗转思量了一晚,殿下如若不想伤这仙子的性命,便只好走一步瞧一步,左右小仙一时半会儿也不离开这里,再多观察这位仙子几日,或可瞧出内丹的踪迹,界时再找法子取出来,或许能做到两全……”
我偷偷去瞟星沉,却从他冷淡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只听他对白芷老头说:“那就有劳仙君了。”
我长长松一口气,至少眼下不用被打回原形,粉身碎骨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去屋后一带潺潺山泉边洗干净了脸,心里惦记着找慢慢师姐,本想自己偷偷跑下山去,回头却见他那只大凶狗蹲在不远处琼花瑶草之间,如影随形跟着我。
想到星沉今早的警告,我一条腿便隐隐有些哆嗦,不敢私自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寻他。
我在满庭芳华里寻他不着,只好在他卧房窗下探头探脑的张望,忽听头顶一棵参天古木上传来声音:“你在找什么?”
我唬的一跳,抬头却见头顶浓绿的枝丫间垂下墨青色衣绦,星沉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一枝树杈上,正侧过脸来不甚友好的望着我。
“我……我在找你……”
面对自己的债主大人,我总紧张得有些结巴。
“找我做什么?”
他略略蹙眉,细碎阳光打在他苍白而冷俏的脸上,甚是好看。
“找你一同去听学……”
我仰着头朝他说话,一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我头上。
他嘴角抽了抽,饱含刻薄与讥讽,仿佛听到什么大大的无稽之谈。
“不去……”
他转过头,在斑斑点点的阳光下舒服的闭上了眼。
我既从他这里得了天大的便宜,便不计他态度如何冷淡傲慢,该提醒他的,还是要好心好意的提醒一下:“今日是琴籍师兄带我们温习五蕴,师兄怎敢不去听?”
星沉复又睁开看眼看向我,打量我的眼神似是在打量一个傻子……
我注意到自己的措辞,似是挠了这老虎的胡须,便忙解释道:“琴籍师兄性子火爆,待人严苛,与师兄的大名不遑多让,若师兄被他发逃课,罚写怕是要堆成山的。”
星沉嘴角又抽了抽,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左右我好意提醒他了,他爱去不去,被罚也是他自找的……
我正要与他作别,独去竹林小筑寻慢慢师姐,却听树上那人颇淡定的说:“罚写怕什么……”
他声音颇懒散,懒散中又带着那么一丝丝不怀好意,让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果然,他继续好整以暇道:“不是还有你吗……”
我愤愤然瞪他,却依然敢怒不敢言。
心里埋怨自己吃饱了撑的,多余提醒他,真是一腔好意拿去喂了狗。
“不如我去琴籍处替师兄告个假,师兄在家安心将养吧……”
我口蜜腹剑的与他作别,真想看他翻个身一骨碌从那十丈高的树杈上滚落下来……
“不必……”
他依旧好整以暇。
“你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忙……”
我愕然,耐着性子装乖巧:“师兄有何事吩咐?”
他瞥了两眼院中争奇斗艳的姹紫嫣红,颇为嫌弃的皱了皱俊朗的眉毛。
“把这些花都拔了……”
此人果然是个疯子……
我扛着花锄,背着竹篓,围着一大丛艳若云霞的牡丹转了好几个圈,横竖下不去手,远远朝着树上的疯子叫道:“师兄当真要拔这些花?我瞧它们个个开的都很卖力呢……”
树上那人似是很不欢喜的哼了一声,仿佛这些花花草草日日给他添堵一般。
我朝那棵娇妍无比的牡丹道了声可怜可怜,举起花锄狠心刨了下去,刨完蹲在地上看那些瑟瑟发抖的颓枝残瓣。
“师兄,这些残花败柳哪里安置是好?”
我朝树上喊。
只听哗啦啦几声响动,远处翠页间垂下几缕衣摆,树上那人似是手忙脚乱了一番,险些遂了我的愿,从那枝丫上滚落下来。
我见他不理我,只好再问一遍:“师兄,这些残花败柳……”
“咳咳……”
他打断我:“随便……”
此处是你家,此花是你栽,你让我随便,我随便得了吗……
我一边心中抱怨,一边愤愤然拖着牡丹的残枝向院子后的垂花小门走去,出得门外,却见不远处花木间,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正躲在树后朝院门处探头探脑。
待我看得分明,却见是慢慢师姐。
我心中大大的欢喜,遂扔了残枝,朝慢慢师姐跑去。
一夜未见,却好似经历了九死一生,我与慢慢师姐执手相看泪眼,几乎哽咽。
慢慢师姐将我从头到脚摸了个遍,看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见我好好的,才放下心来。
“可吓死我了,昨夜我梦到你被狗追着跑了好几个山头……”
师姐拍着胸口,犹自惊魂未定。
我:“……”
再不着调的神仙也是神仙,慢慢师姐连睡觉都是睁着天眼的。
师姐指着不远处一地的残枝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脱口而出:“我那债主让我将满院子的花都拔了。”
慢慢师姐不解道:“债主?”
此事说来话长,又牵涉我那不甚光彩的飞升史,我便打着哈哈将话遮掩了过去:“就是十殿阎罗煞星,师姐说的没错,此人当真是个疯子,既栽了满院子的花,为何又将它们拔去,当真是闲的慌……”
师姐差异:“他将你掳来,是要你给他当花童?”
我又打着哈哈胡乱点了点头,想把这话题尽快揭过。
师姐却扶额叹道:“小师妹,你此番是摊上事了,星沉师兄院子里这些花,是拔不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