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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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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青房里睡了一日一夜,想是睡着前心中忐忑,竟然做了个荒诞无稽的梦,梦里我终于找到如意郎君,品貌才情家世出身样样没得挑,好不容易到了洞房花烛的关键时刻,却被星沉仙官一脚踢开了房门,举着个大棒子就把我们这对欢喜鸳鸯打散了。

我在梦中正待找他理论,鼻尖却飘来一阵淡淡的绿茶清香,我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睛。

天青正坐在床边,使劲推着我的肩膀。

“醒醒,快醒醒,我跟你说噢……”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她一脸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

能让天青这个矜持的小闷骚兴奋成这样,想必是仇家倒了大霉了,我不禁好奇起来。

天青好似小石榴附体,眉飞色舞道:“娉娉你猜怎的,青花这下可倒了大霉了。”

我只顾叹服自己真是天青肚子里的一条蛔虫,半晌才反应过来整句话的意思:“什么,你说谁?”

天青冷笑一声:“当然是青花了,你这一觉睡得可错过了一场好戏。”

我只记得自己昨日和青花的官司尚未了结,如何睡了一觉,她便倒了大霉了?

见我一脸茫然,天青也不似往常那般事事都要先卖个关子,她起身手脚并用,声情并茂的演了一出青花是如何倒了血霉的折子戏。

原来昨日星沉仙官将青花连同她砸碎在地上的瓷片拾了回去,放下手里正在干着的活,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将青花修复如初。

我听到此处时微微蹙了蹙眉,星沉仙官这人好处虽多,不尽人意之处却也是有的,我道他是个神仙,不想他跟这世上大多数蠢笨的男子一样,被个矫揉造作的小妖精一哄便哄住了,对她同情怜悯,无微不至,殊不知那是她们披荆斩棘的手段,她们内心之刚猛果决,未必输于杀伐决断的七尺男儿。

若换做是我处理这件事,青花既然如此愿意疼,那就让她好好疼几日再救治也不迟。

我尚未来得及说出心中的不快,就听天青继续说道:“青花那个小贱人,被仙官照拂了这半晚,就飘飘然真当自己了不得了,仙官将她修复如初,她便忸怩着赖在仙官案头不肯走了,仙官好言劝她回去休息,她定要殷勤在一旁服侍,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日后如影随形服侍左右了。”

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不得不承认,青花这小蹄子,还是有几分脸皮与手段的。

天青忘了自己平时高冷矜持的形象,插着腰如小石榴一般啐了一口道:“想必仙官听那话时,身上的鸡皮疙瘩怕是要掉一地了,反正围在门外,趴在窗下偷听的瓶子们全都被恶心到了。”

我呵呵,其实天青初来乍到时相貌出身比青花还要高上一筹,走的路线也和青花颇为相似,当年也是兴风作浪过的。

她与青花最大的不同在于,青花以为自己聪明,天青却是真有几分聪明的。

天青当年也觊觎我的位子,但虚虚实实几番试探之后,便果断收了手,绝了将我取而代之的念头,反倒坦坦荡荡与我相交起来。

她最初的挑衅试探,就好比打架斗殴的前几招,需探出对方武功内力的深浅,才知接下来的进退,天青大概原本以为我只是个三拳两脚就能解决掉的市井小混混,没成想一拳下去,绵绵内力竟深不见底,她决然没有胜算,便聪明的不再与我为敌。

相比之下,青花便少了这一份自知与聪明。

天青虽心里明镜儿似的,嘴上却仍是个不饶人的,从不承认我的过人之处,在这个问题上,她和三句话之内必要与她掐架的小石榴保持了难得的一致。

小石榴曰:“娉娉啊,你前世必是星沉仙官的债主,今生才有这般狗屎运。”

天青曰:“满院子的瓶子不是败与你,而是败与了仙官,他决计要护你,便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到了他这里也只能是炮灰了。”

内秀聪慧玩弄权术于鼓掌之间的我,深深不以为然。

我思绪刚刚跑远了些,便被天青手里的帕子忽悠一下扫到眼睛,我揉揉眼睛,听她继续说道:“青花赖着不走,星沉仙官好言对她说,他那壁厢有娉娉你照管着就够了,无需再添帮手。青花闻言又是一阵嘤嘤嘤的委屈,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条陈娉娉你平日里的不是之处,说你身体残缺,相貌平平,笨手笨脚,粗枝大叶,脾气还不好,凭什么还舔着脸赖在仙官的宝案之上,日复一日给仙官添堵,似她这般出身品貌的瓶子,才配日日伴在仙官左右。”

我闻言一阵气火上蹿,好在天青立即莞尔一笑道:“你猜仙官听了这话,作何反响?”

我哪里知道他作何反响。

天青学着仙官的样子,面无表情思量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

我闻言险些气了个绝倒。

天青调皮的朝我眨眨眼,然后又学着仙官的语气说道:“你确是件难得的珍品,需最妥帖的安置方为妥当。”

天青学完仙官的嘴脸,忽又换做她平日里的刻薄表情,冷笑着说道:“仙官于是起身找来个锦盒,将她妥妥帖帖放在里面,盖上盒盖,加了三层禁封咒,然后将那盒子置在了他房内多宝格子的最上层。”

我目瞪口呆道:“妥帖,是够妥帖的。”

说完爬下床,在天青房里寻了个紫砂小茶壶,顺手拽走了她腰间的碧螺春香囊。

我捧着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去寻仙官,路过几株梨树飘雪般扑簌簌落着花瓣,我停了停,蹲下来拾了三五朵素白的小花放在黑漆托盘之上,一路只觉步履乘风。

仙官正凝眉挑拣着桌上一堆碎瓷片,我拽了拽他流水般的衣摆,他低头挑眉看了我一眼,而后从我手上接过茶盘,满满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啜一口。

我爬上桌案,主动开口跟他搭讪,算是跟他讲和,他将紫砂小盅放在茶盘上,闲闲问我:“你的碧螺春,为何少些滋味。”

我端起茶盅尝了一口,果然寡淡得很,便跟他解释道:“天青拿了我的碧螺春做香包,整日戴在身上四处招摇,怕是味道都散了。”

仙官勉强咽下刚刚喝进去的半口茶,脸色一阵青白交加,而后朝我吼道:“你就这么谢我?”

瞧瞧,这样臭的脾气,吃喝也爱挑嘴,真是极难伺候。

可看在他刚刚给我撑腰的情分上,我且不与他计较了。

我低眉顺眼的问:“那要我如何谢你?”

小沉沉脸上突然现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抑郁之情,指着案头一部厚厚的旧书说:“你每日多看一个时辰的书,便是谢我了。”

我登时头大如斗,不是我不爱读书上进,实则是这本书太古怪,简直不知所云。

可我今日真心想要与他冰释前嫌,哄得他欢喜,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恹恹的翻开这本不知所云书,迎面便是一首乱七八糟的诗,毫无悬念的不知所云。

我有气没力的念了出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娉娉不悔问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小沉沉闻声突然顿了顿,抬起一双狭长的凤眸看向我,目光陡然间温柔了下来,我正愁那破书上的字字句句,一眼都不愿多看,便与他定定的对望。

小沉沉温柔的眸色间渐渐浮起一丝惆怅,惆怅间又掺进一丝悲凉,悲凉间又融入一丝深邃……

我只觉得再不眨眼睛,我的眼皮便要酸得抽搐了。

他低下头,终于不再看我。

赢了。

我满意的眨了眨酸涩的眼皮。

他不再理我,我只好百无聊赖的接着翻书,这本不知所云书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鬓如霜,在我看来,这名字倒也取的恰当,我每次翻开看时,书里皆是些不知所云的只言片语,且变幻不定,叫人冥思苦想不得要领,长此以往可不是要愁白了头,两鬓霜华。

此书专门是来误人子弟的。

我再低头看书时,方才的诗已经不见了,粗朴的扉页浮出一行飞扬跋扈的字迹,我手指点着纸面,仔细辨认,逐字念道:“我何尝这样归心似箭过……因了你竟生出几分贪生怕死的念头……”

我掩卷呵呵笑道:“写这话的人脸皮定然比城墙还厚,自己贪生怕死,反到将责任推给旁人。”

小沉沉凉飕飕斜了我一眼,耳根渐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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