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之下，一片素静，遍地的厚雪泛着虚幻的莹光。
大雪如同飘飞的柳絮，洋洋洒洒地落下，其中一片落在了幼童卷翘的睫毛上，他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然后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揉了起来，似是不满那份冰凉，另一只手拽了拽身边那人黑色的衣袖。
“喂——”
黑色衣袖的主人俯下身，那是个极漂亮的男人，一头金色的发丝随意散落肩头，身后的皮毛黑袍拂过白雪，如同隽秀的墨迹在白纸上缓缓流动。他伸手帮幼童擦去粘在眉上的碎雪，动作温柔细腻。
微热的触感惹得幼童溢出了笑容，他随即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指节，歪着头，开心地唤道：“父亲。”
那个被唤作父亲的男子脸上被一片光芒笼罩着，怎么都看不清，可他却清楚的知道，这人是自己的父亲。
在幼童开心地唤了声后，男子顿了顿，眸中似乎溢出了温和的笑意。他伸手环住孩童的腰，将他整个抱在怀里。
男人身上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环绕着的暖意将这冰天雪地隔绝在外，幼童将头靠在对方的胸膛上，朦胧的倦意也忍不住袭来。
*
“我们言灵是利用声带振动将灵压释放出来的能力者，吟唱是我们独特的技能……”
“卡米洛！”一道严厉的声音劈头而来，“上课又给我睡觉！”
坐在后排的那个男孩顿时惊醒，他手忙脚乱地从桌上爬起，黑发凌乱地翘在头顶，睡意惺忪的脸上还印着一道胳膊枕出的红痕。
卡米洛呆愣愣地站着，意识还滞留在刚刚那个梦境里，他重复梦到过好几次相同的梦，清晰得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可是，他怎么会有个“父亲”？
他明明是个孤儿。
他从小在言灵岛的孤儿院长大，按照天界的纪年他已经十三岁了，早就过了适宜领养的年纪，之前见面的几对夫妇也不愿意收养他，毕竟他是学院里出了名的吊车尾。
专业课的导师对他已经失望到了极点：“上来，把这首谱子缺漏的部分填上！”
卡米洛极不情愿地走向小木板，全班的孩子都转头盯着他，笑嘻嘻地等着看好戏。卡米洛从他们中间走过，像个孤零零的局外人，木板上那整片蝌蚪般的乐谱他一点也不想看，反正看了也肯定看不懂。
“唉……”直到走到木板跟前，他才万分无奈地抬起头，撇了眼上面的音符，嘴唇跟着机械地动了几下，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没发出。
“哈哈，”身旁一个年龄比他还小些的男孩带头起哄道：“导师，卡米洛可是乐盲啊，哈哈哈哈！”
屋子里的孩子听了，都纷纷跟着敲桌子大笑，屋子里就像炸开了锅一样。
唯独导师紧绷着脸，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他怒喝道：“卡米洛，给我出去站着！”
导师的声音里施加了压抑的灵压，这是言灵最基础的一项技能——言语指令，高阶言灵的指令对于卡米洛这种半吊子来说，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卡米洛感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迈开双脚就走出了教室。
卡米洛杵着墙壁罚站着，没过多久，身后的教室里传出了吟唱的歌声，少男少女稚嫩的嗓音，美若天籁。
他低着头，一声不响地盯着地砖的纹路，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无限憧憬着言灵的美好，梦想着做一个伟大的言灵师，可当他迫不及待地步入言灵学院后，他才发现自己有着一个天大的缺陷。
他是个乐盲。
言灵岛的居民仿佛生来血液中就流淌了音乐，即便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也能哼唱出一首完整的赞美诗，而他却是个乐感全无、嗦和拉都听不出音准的乐盲，即便他那么努力地去记忆和背诵乐理，考到吟唱时他依然不及格……
“下课了，你可以走了。”
卡米洛从思绪中惊醒，转头一看，刚刚上课的导师已经站在身边，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他可以清楚地从导师眼中看出嫌弃、鄙夷和厌恶的意味，每一样都让人抬不起头，他垂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脚准备回教室借笔记。
在擦身而过间，导师突然说了那么一句：“下午有场魔法考试，我建议你最好弃权，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卡米洛身子一顿，垂放在身侧的手悄然紧握，体内的血液忽然灼热地翻滚了起来，一股难以抑制的狂躁在体内沸腾，他的牙齿“咯咯”地发响，尖锐的指甲从指缝间刺出，尤其是他的双眼仿佛要烧起来了一样，他连忙捂住眼睛，逃也似的跑进了教室。
下课后的教室并没有多少人，卡米洛踉跄地扑在桌上，大口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本能地在压抑这种狂躁。
他不想变成怪物——这种意识好像从很久以前，与生俱来地，就深深扎根于脑中。
“卡米洛？”背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卡米洛迟疑地转过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紫色卷发的漂亮女孩，她叫佩拉，是卡米洛在学院里唯一的朋友。
班上男生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佩拉不仅漂亮出色，又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不少男生都纷纷不满，这位被大家所仰望的高岭之花怎么偏偏和卡米洛成了朋友，
佩拉有些担忧地走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你眼睛疼？”
“没、没什么，就是进沙子了。”卡米洛仓促地答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并没有什么尖锐的指甲，刚刚的一切仿佛是在做梦。
“呼——没事就好，我听说你要考试啦，而且是计分的正式考，复习了没有？”佩拉特别严肃地叉起了腰，她最担心的就是卡米洛的成绩，明明两人是一届入学的，可是卡米洛年年留级，至今连最初级的低价言灵考试还没过，而她已经是准中阶了，唉——两人阶位不同就不能同班。
佩拉又念叨了一堆考试重点：“……你就差一学分了，考过了就有机会获得低阶身份了，你要加油才是！”
卡米洛苦恼地点了点头，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佩拉，自己至今都没有魔法感应的事。但他又实在说不出口，要是既没有乐感，又不会魔法，那绝对是个天大的笑话。
佩拉见他面色为难，连忙安慰道：“别担心，只要用功就不难，考试范围内的咒语我都用小本子给你整理好了，喏，这次一定要过哦。”
卡米洛惊讶地接过本子：“你居然写了笔记……谢谢你啊。”
佩拉迫不及待地等着卡米洛进阶的好消息，她开心道：“别担心，初级的魔法考试都很简单，只要集中精力就可以了，你看。”
不等卡米洛反应过来，她就打了个响指，指尖忽地聚起了一个蓝色的小光球，光球中央漂浮着几缕湛蓝的华光，如纤柔的羽翼交织错落，折射出迷幻的光彩，“这是治疗魔法，我新学的，很好看吧！”
“你学东西很快呢。”卡米洛称赞道，他在心里羡慕不已，佩拉的父母都是高阶言灵，她是同龄人中最早开始修习魔法的，所以根本没有“魔法感应”这个概念，她简单地以为所有人都生来就会感知法力。
但魔法不是人人都能掌握，这种力量在天界称为法力，在魔界称为魔力，只有感应到这种力量的人才能运用。卡米洛虽然至今都没有魔法感应，但好在大器晚成的人并不少，说不准什么他时候就能顿悟了，听说人界的凡人也常有年过古稀的老人突然学会魔法的例子。
不管怎样，感应魔法至少比吟唱考试强些，他总还有试一试的希望。
*
下午，卡米洛去了试场，导师看到他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化作冷漠：“卡米洛，上来抽签。”
卡米洛把手伸进木箱里掏了掏，拣出一只写着字的木签——传送魔法。他顿时愣住，一种天塌下的感觉直面而来，完了……这是最难的一类魔法。
“开始考吧。”导师不耐烦地翻开名册。
卡米洛脸色微微苍白了少许，他知道自己成功的可能很小，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给他走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卡米洛集中精神，他双手开始缓慢地结阵，一字不差的背诵出了课本上记录的咒语。
言灵在修习魔法上有着先天上的优势，因为他们擅长吟唱，可以在咒语的辅助下准确把握魔法的流动，而根本没有乐感的卡米洛学起魔法等于是难上加难。
导师冷冷撇了他一眼，不出他意料，卡米洛的脚底毫无动静，现场诡异的安静着，卡米洛低着头，一言不发。导师已经提起了羽毛笔，到此为止几乎可以判定了，卡米洛又是零分。
就在笔尖触到纸面上时，某吊车尾的脚底突然升起一个巨大的法阵，一股仿佛能将人掀起的气流迎面扑来，法阵中生出了幽幽的红色火光，在气流之中高速旋转上升，纠缠着的光芒和气流渐渐融成一体，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光芒漩涡，光芒之中，卡米洛的身躯也渐渐模糊。
室内的课本、书页被这暴虐的气流一并掀起，轻易地卷上了半空，所有的桌椅都已经移了位置，乒乒乓乓的撞击在一起，窗户失去控制一样来回摇摆，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几个待考的儿童被这地动山摇的场面吓得哇哇大哭，紧紧抓着桌子不敢放手。就连那位监考的导师也不得不将灵压聚集在脚下，才勉强稳住自己的站姿。
待光芒终于散去，白色的书页洋洋洒洒的散落在地，桌椅东倒西歪，而卡米洛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