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是用烙印烙在这个孩子的手臂上,永远不会散去。
在下界,也有这样的印记存在。
但凡是被定下大罪或是被抄家流放的犯人,会在他们的额角处烙下一个“罪”字。
宁雪蘅心思微转,下意识用指尖碰了碰伤疤,这个男孩手臂一抖,缩了缩。
夜色明光下,宁雪蘅看见男孩眼中带着清澈,和如同小兽蓦地露出来的无力与脆弱。
“有没有哪里受伤?”宁雪蘅放轻了声音,平和且关切的问道。
男孩没说话,只是嘴唇动了动。
远处嘈杂的人声突然近上来,宁雪蘅便看见面前男孩眼底的光顿时熄了。
男孩挣扎了下,突然从人群跑开。
那群追他的人,从宁雪蘅面前经过。个个面露凶恶,他们又朝那个男孩逃跑的方向而去。
宁雪蘅突然转头,看向风莲初,问了一句:“销金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遍布于整个上界的地下黑市。”风莲初皱了下眉,才回答道。
光明与黑夜,总是相生相伴的。
上界亦是如此。
既有明面上的势力,如四大世家以及其他宗门,也会有暗地里的势力,专做游走于正道与魔道边缘的事情。
倒卖炉鼎,地下钱庄,搞暗杀追踪,但凡是明面上拿不出手的事情,他们都做。
而销金窟,正是地下世界各大势力之首。
偏偏这样的地下世界,却能够长存。
听了风莲初的解释,宁雪蘅顿时明白了这个销金窟的用途,指尖微攥了下。
在梦境中,后来她离开风莲初与沈家之后,暗中追杀她的那些人,会不会就是来自于销金窟的?
毕竟,真正的沈蘅,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借个势可以吗?”宁雪蘅轻声道了一句,便拉着风莲初,继续往前走。
风莲初一开始没听明白她的话,直到他发现宁雪蘅逛的地方,极具目的性和规律性。
宁雪蘅的目光落到街道上,搜寻着之前那一波人的踪迹,推测着什么。
最后,她找到了藏在角落阴影里的那个孩子。
拨开箩筐的时候,宁雪蘅便看见了那双清澈又如小兽湿漉漉一般的眼睛。
她轻声道:“你出来吧,我不害你。”
男孩脸上微怔了怔,紧紧咬着牙,没出声,也没任何动作。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宁雪蘅。
“是在这边吗?”
“那小子每月都要逃跑一次,次次逃,次次又躲在同一个地方,没长记性的家伙。”
“你要一个废人长记性吗?”
声音渐渐近了,宁雪蘅依旧同那个男孩对视着。
男孩听到声音,下意识又想跑,宁雪蘅伸手稳稳扣住他的肩。
她不信自己保不住这个男孩。
当看见这个男孩的第一眼,宁雪蘅便看到了他眼中的那种求生欲和绝望。
那种感觉,和她在经历梦境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绝望,又迷茫。
“那小子……风少主怎么在这儿?”那群来自于销金窟的人,其中为首者看向了风莲初,忍不住问了一句。
销金窟在每个地方都设有分部,其在风城自然也有分部,少不了的便是和风家打些交道。
见风莲初在此,为首者先是谨慎的问了一句,才将目光落到他们所要找的那个小子身上。
其间,目光自然无可避免的落到过宁雪蘅身上。
那人微微扬眉,似乎在思考宁雪蘅的身份。
好半响,才行了个礼。
宁雪蘅抬眸,平静问道:“我挺喜欢这个孩子的,销金窟能转手吗?”
那人迟疑着,却见风莲初伸手一引,介绍道:“这是我的道侣。”
风家少主的道侣,不就是沈家那位吗?
听说嚣张跋扈惯了,因为一些事情,兵解重修过。
兵解重修过,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吗?
那人想明白后,脸上带了笑容,盯着那男孩,解释道:“少夫人喜欢,销金窟岂敢不转?只是……”
“这个孩子从小便坏了根基,被判定为根本无法修炼,形同废人一个罢了。怕是,不会令少夫人满意的。”
听了那人的话,宁雪蘅却蓦地皱起了眉,心里面有些不太舒服。
这人话语之中,似乎还藏着些其他意思。
只是,她暂时没明白过来。
反而是风莲初轻咳了一声,道:“按照销金窟的规矩,转让一人,需付出相应的价格。不知道这个孩子,值哪个价位?”
“因为他不能修炼,属于最下等的价位。”
风莲初转眸,给宁雪蘅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又才唤了风十一出来。
风十一应了声儿,消失半响后,再次出现,手中拿了个檀木盒子,交给销金窟那人。
那人没想到出来一趟,也能完成一次交易,脸上带了微笑。
他又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两块玉牌,递给风莲初,才向风莲初和宁雪蘅告辞。
宁雪蘅目光落到男孩手臂上的烙印,突然出声叫住了那人。
“这个孩子手臂上的烙印,能去掉吗?”
那人脸上带着歉意,解释道:“一入销金窟,这痕迹自然永远不能去掉。”
说罢,他伸手拨开自己耳后的皮肤,那里同样有一块写有“销金”二字的烙印。
只是位置不同而已。
宁雪蘅没想到销金窟的做法这么霸道,这个烙印会伴随一个人一生,就连死去都不能去除烙印。
同时,她心里又有一丝疑惑,那真正的沈蘅入过这销金窟,又是怎么去掉“销金”这二字烙印的?
“蘅姑娘,我先将这个孩子带回去,安置好?”风十一平静问道。
宁雪蘅放开了扣着男孩肩膀的手,把他交给了风十一。
等到风十一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之后,宁雪蘅才问道:“交易给那人的东西,是什么?”
“从风家取的一些天材地宝。”
风莲初答道,见宁雪蘅心思有些凝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解释道:“规则如此,不必介怀。”
“我知道这是规则,只是通过他……”
想到了梦境中的自己而已。
宁雪蘅在下界,是长陵宁氏一脉的嫡长女,虽然没有亲身经历或处理过这类事情,但也曾耳闻过一些。
她没想过去打破规则,只是在想:要是在梦境中,当真正沈蘅出现,有一人能为自己说一句话,就好了。
即便是一句简单的“这不是她的错”,也好呀。
可惜,没有。
最让她心痛的,应该还是风莲初的态度。
不过问,不理会,也没说过话。
昨日还是枕边人,今日便成了陌路人。
宁雪蘅看见风莲初手中的玉牌,上面写着销金二字,伸手抽了过来。
玉牌触感冰凉,质地极好。
“这是什么玉牌?”
“今夜子时,销金窟中将会有一场盛会,这是入场凭证。”
“你去过销金窟这种盛会吗?我想去看看。”
宁雪蘅垂下眼眸,把玩着手中的玉牌道。
风莲初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眸光微闪,神情平静:“我怕你到时候会不喜欢的。”
“总得见识见识吧。”宁雪蘅抬眸,眨了下眼,望着风莲初。
“你说得没错,该见识些。”风莲初唇畔漾起笑容,神情带着一丝包容。
……
凭借那两块玉牌,风莲初带着宁雪蘅进入了销金窟这个地下世界。
销金窟,似乎存在于地下的另一方结界中。
穿过结界屏障后,那两块玉牌便化作了两块面具。
风莲初侧身,将一块面具落在宁雪蘅脸上,仔细给她调整好舒适度,才解释着面具的作用。
“销金窟属于暗地里的势力,但凡是来这里的一些修士,总有不愿意露出真容的人。销金窟便专门准备了这样的面具。”
面具会自动调整大小,来适应。
风莲初替宁雪蘅戴好面具后,仍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有没有被磕着不舒服的?”
宁雪蘅摇了摇头,道:“挺好的。”
面具遮住的是面部鼻尖以上的部分,风莲初伸手轻轻刮了刮宁雪蘅下巴,才给自己带上面具。
有种被羽毛轻拂过心底的感觉。
宁雪蘅眨了眨眼,微仰了下头,把眼中氤氲出来的一丁点儿泪光给憋了回去。
风莲初又伸手握住宁雪蘅的手,道:“牵好,别走丢了。”
“好。”
销金窟内,来往人中,脸上都戴着个面具,只是颜色与纹饰各不相同。其中,戴着个黑木制面具的,是销金窟的人。
这些人穿梭在其中,通过面具来分辨,该将贵客引向哪一座楼、哪一层楼去。
风莲初带着她,往最中心的那座楼走去。
很快,便有戴着实木面具的人来引着他们去到包厢。
包厢内,一应俱全。
早已经有人备好了灵茶,灵茶清香漂浮上来,在整个房间内氤氲开来。
宁雪蘅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眼,发现这里的观看角度极好。
大厅内的情况一览无遗。
“铮!”
一声轻响之后,大厅里便有人上台,准备着什么。
宁雪蘅听见风莲初唤她,便转身往回走。
销金窟已经找到了,但是真正的沈蘅,这时候会在哪里呢?
她坐到风莲初旁边的位置上后,风莲初为她倒了一杯灵茶,又解释道:“销金窟内的规矩是,但凡有看中的东西,便以掷杯为信号,参与竞价。”
宁雪蘅随意望向大厅,发现第一场拍卖似乎快开始了。
在大厅正中央的台子上,放有一个被红绸罩着的拍卖物。
随后,销金窟中有人上前,将红绸随意一掀,露出里面的情况。
第一场拍卖,卖的竟然就是人。
各层楼因为这件拍品而寂静了一瞬间,随后便有掷杯声响起。
宁雪蘅仔细看了一眼被放在半人高的铁笼里拍卖之人的容貌,心里巨惊之下,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风莲初转眸望来,宁雪蘅蓦地轻皱了眉,低声说了一句:“我手疼。”
脸上还带着一丝歉意。
说完的那一瞬,宁雪蘅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劣极了。
风莲初抽出一方白绸,握住她的手,轻轻擦拭着茶水的痕迹,并道:“无事,那就把这件失误的拍品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