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热气犹如实质,几只夏蝉趴在树上,发出短促又沙哑的鸣声。
“师姐,我们还要走多远呀。”
说话的少年生的粉雕玉琢,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一般,在桃花眼上轻轻扇动。
“前面就是开阳城了,子修可是肚子饿了?”被称作师姐的少女温柔的回答。
“多大的人了,每天不是饿就是累,就你事多。”
华容头顶的火羽微微晃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踏步从二人身边走过。
“华容。”少女几步追上前,笑盈盈地摸了一把对方头上红色的呆毛:“告诉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吃桃花酥了。”
华容抿着唇,小脸却微微红了。
“不是我想吃桃花酥,是阿樱姐姐笑起来太好看了。”他在心里想。
“比桃花酥还要好看。”
......
华容猛地睁开了眼,现在已是午夜,殿内连照明用的夜明珠都熄了,四周一片漆黑。
黑暗很好的掩饰了一切,他慢慢蜷缩起身子,用厚厚的锦被把自己包裹起来。
他并不是第一次梦到江樱樱,梦境林林总总,从相识再到中间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到自己被卖掉的那个夜晚。
但从没有哪一个梦像今天这般清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得到。
华容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在人类世界的这几年,他清楚的了解了族人的处境,更加发扬蹈厉,力争上游。
他加冕为妖王,觉醒了凤凰血脉,和其他几族的高手联合,一同阻止了倾覆九州的浩劫。
同时也带领妖族走向了鼎盛,现如今九州势力被重新洗牌,各族人人平等,已是他梦寐以求的世界。
只是这个世界里,没有阿樱。
华容找了江樱樱五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今人找到了,他却不知怎样面对她,只能一次次的试探。
一向骄傲的华容第一次体会到了巨大的无措感,他皱了皱眉头,缓缓闭上眼睛。
如若事实就是眼见这般,那就……把她关在妖族的地牢中吧。
应同妖贩子的处理方式一样。
昨夜睡的不甚安稳,华容身披蔷薇色大氅,肩上戴着金丝制成的坎肩,在倾凰殿落座。
“小纯求见殿下!”一只白色的小兔妖迈着小碎步奔进殿内,她速度极快,夹带着一身的酒气。
“你是何人?”华容皱眉。
在当值时间喝酒,这帮小妖是该让青鸢好好管管了。
“回殿下的话,我是和江樱樱一同负责倾凰殿后院的小纯。”兔子精眼圈红红,雪白的兔耳上满是酒渍,“殿下,那位人类果然居心不良,方才她喝醉了,一直喊着要卖掉殿下。”
何止是这样,那个人类小丫头的酒品简直差到了极点,还把一瓶桃花酿都泼到了她的头上。
小纯越想越委屈,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哀怨。
珊瑚扇躺在华容的手心,被高温一点一点融化成冰蓝色的水滴,烧穿了倾凰殿金光灿灿的地板。
枉费他一次次试探,不愿相信阿樱的善良是装出来的假象,奈何对方总是不开口解释。
原来真相就是如此,还要怎么解释?
当年华容被妖族长老救出后,曾独自冒着危险回去找过江樱樱,想问清对方为什么如此对待自己,心中甚至还有隐秘的期待:
“会不会阿樱姐姐乃是形势所逼,所以才出此下策。说不定,她现在也很担心我,在想救我的办法。”
那天残阳似血,华容拼命闯进江樱樱的院落。火红的羽毛洒了满地,得到的却是一句冰冷的:
“若是知道你是稀有的凤凰,我早就把你卖掉了。”
蔷薇色的披风一点点被周身的火焰燃烧殆尽,华容有些自嘲地笑了。
他曾经亲手割下了开阳城主的头颅,可面对这个同样可恶的少女……
却怎么也想像不出自己伤害她的画面。
这样不行,华容对自己说。他已不是十三年前的小凤凰,身为妖王,只有王的仁慈还不够。
更要有王的果决和睿断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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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乍起,倾凰殿后的桃树随风轻轻摆动,一时间落花如雨。
淡粉色长裙的少女倚靠在桃树下,闲闲地摇动着手中精致的玉壶,醇馥悠香的酒气从玉壶中溢出。
几片花瓣落在她微醺的脸上,眼波迷离,桃花照影,整幅场景犹如画中一般。
华容的面容比桃花更明艳,他踩着落花,一步步向江樱樱走来。
几根凤凰羽毛飘落,在风中化成点点星火。
“华容,是你呀。”江樱樱似乎已经醉了,半点都没有察觉到危险。
华容比江樱樱高出一头,他在少女面前站定,自上而下凝视着她,眼神忽明忽暗。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江樱樱咧开嘴傻笑,晶莹的酒液顺着嘴角流入脖颈,停在纤细的锁骨上。
华容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隐约觉得,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
“为何会觉得我有事?”
华容睫毛轻颤,不自觉放缓了语气问道,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发现的小心翼翼。
江樱樱手中的桃花酿一晃一晃,半眯着眼道,“你被开阳城主关起来了呀……开阳城很大,还好我知道你在哪里。”
“你亲自把我送进城,自是知道我在哪里。”期待落空的次数实在太多,他已不敢再奢望柳暗花明,华容强迫自己扭过头,放冷了语气。
半晌没有听到回应,他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
少女朦胧的眼里水光一片,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腮边滑落,有两滴甚至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好怕,好怕他们找不到你。”江樱樱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乎耳语一般。
可华容还是听见了她的话。
她说:“我画的地图对吗,妖族长老找到了你吗……华容。”
桃花酿度数极高,江樱樱喝多了酒,现已意识模糊。华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优先做出了反应,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女。
“对不起,华容……”她在华容怀里小声呜咽,反复的重复。
“真的,真的对不起……”
少女在怀中沉沉睡去,华容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手背上的眼泪烫的惊人。
一路小跑终于赶到现场准备吃瓜的小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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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樱樱从五百平米的大床上醒来,对着一屋子的金银玉器目瞪口呆,发出了有钱真好的感叹。
宿醉的后遗症还未过去,整个脑仁嗡嗡作响。
说是五百平米有些夸张,可这张床真的很大,她能在上面连打十个滚也不掉下去。
床头由玲珑剔透的红玉打造,被子由金缎制成,里面塞满了厚厚的金羽,枕边还有两根火红色的羽毛。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寝宫。
她叹了口气,曲线救国真的很不容易。
虽是系统的任务,但江樱樱当然不愿把华容当成货物贩卖,画地图给妖族报信的也确实是她......因为这件事,还和系统大吵了一架。
系统仅仅是禁言了涉嫌它存在的内容,只要不说自己被控制了,江樱樱就能随意发挥。
她大可直接把自己曾通风报信的事情告诉华容,可这并不符合逻辑:
为什么之前打死都不说,让华容误会十三年,现在却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因为我是个,有话不直说的八点档女主角呀。”
江樱樱轻轻笑了,为了后续的洗白之路,她现在更加不能主动向华容解释。
单凭语言的描述未免太过于苍白,有时人们更偏向于相信更鲜活的事例,以及重重探究下的真相。
她江樱樱既然决心洗白,收拾掉系统留给自己的烂摊子,就要做到最完美。
慢慢把当年的信息透露给华容,就是洗白的第一步。
那只叫小纯的兔妖性情外柔内黑,指望她帮自己送助攻,自然是痴人说梦。
助攻送不了,那就做一个拉开帷幕的道具师吧。
以这种白切黑的性格,装醉告诉小纯“我不想卖华容”,远远没有“我想卖了华容”的效果来的好。
前者她不一定会去传话,后者的话……江樱樱想了想:那一瓶酒泼下去真爽,不怕小兔子不去告状。
只是……
手心摸着光滑的金缎,温暖的触感令江樱樱愣了一瞬。
她酒量确实不好,喝一点酒就会醉到不知今夕何夕。庆幸的是,她的酒品很好。不管醉成什么样,心中始终都会保持清醒。
为了洗白,她不得不步步为营。今日上午的一幕,也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心中排练多时的台词。
……虽然如此,可有一句话,她说的真情实感。
“就算是有系统的命令,还是对不起,华容。”
江樱樱在心里默念,桃花酿的后劲实在太高,她又一次沉沉睡过去。
……
华容靠在倾凰殿的座椅上,头顶的火羽仿佛又鲜艳了两分。
当年有人向妖族通风报信,是只有几位妖族长老才知道的秘辛。
纵使被巨大的喜悦冲乱了羽毛,他仍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前前后后分析了数遍,华容确定:阿樱就是当年画地图给妖族的人……难怪青鸢曾说要报恩,却查了很久都查无此人。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被无数颗夜明珠填满,开心的甚至想化形绕着第五州飞几圈。
“只是阿樱为什么事后也不解释呢?”华容有些迷茫,待少女醒后,他一定会仔细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