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南边,是一大片青砖黑瓦的渔村。
村中格局与主城相仿,外围筑着一道两米高的土墙,再往里是一道一米高的石墙。村里的房屋按照九九阵格,整整齐齐划分为八十一座院落。
元夕落地时扫了一眼,心中顿时了然。
各洲临海的村落,每年为了抵挡海妖乘着夏日风波的侵袭,在道盟的统一协助下,都会根据村落大小,建立不同的固定阵法。
这座人口上千的村落,所用的阵法名为“定风波”。
第一道阵法是削减风暴强度,第二道阵法是抵挡海妖的屏障。
海妖并不是有实体的妖兽,而是一种随着狂风暴雨从深海来的妖魔。
它们拨弄着飓风,操纵暴雨,淹没城池,有时候还会借助海中妖兽的躯体,例如章鱼或者水母,将正值壮年的百姓吞入腹中,当做祭品拖入深海里。
海城道盟的修士,主要职责就是在每一年风暴来临时,抵挡这类能够借助妖兽躯体吞噬凡人的海妖。
风暴过后,修士们则要负责修缮在道盟已登记的破损阵法。
元夕与苍瞳落地时,村庄里的青壮年正在修缮村庄的第一道土墙。见她二人从空中飞来,纷纷围了过来。
忙得焦头烂额的村长,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赶忙过来行礼,无不欣喜地开口:“两位道长是今年道盟派来协助我们的吗?”
元夕点点头,关切地问:“老先生,除了两道阵法,村里还有几家需修缮阵法的?”
老村长大喜过望,连忙说:“还请道长随我来。”
老村长领着元夕往村中走。
阿布随即跳进苍瞳怀里,苍瞳抱着它,亦步亦趋跟在元夕身后。
元夕见她行走不便,伸手将她拉了过来,牵着她前行。
两人入了村中,元夕大概厘清了自己要做的事,对老村长说:“老先生,我们先将第一道阵法修好吧。”
她说着,领着苍瞳走到了土墙外,问苍瞳要来了狼毫与朱砂,并请求对方帮忙:“苍瞳,你能帮忙施一个土墙术吗?将这片土墙重铸。”
苍瞳揉着怀里的阿布,欣然应之:“当然可以。”
苍瞳抬手,随手起了一片土墙术。土墙沿着土元素最强的那一道线拔地而起,大地发出了一阵隆隆声。
隆隆声沿着土墙绕了一圈,刹那间形成了一道丈高的土墙结结实实围住了村落。
村中众人不是没有见过修士,但每次来的修士只是修缮阵符,从未展示过其他手段。
乍然见到这么神奇的事情,众人一片惊呼。
元夕在一片惊呼里,看向了被封的结结实实的村口土墙大门,叹了一口气:“东南方向的土墙门,你得把它打开。”
眼睛看不到,真的是不太方便。苍瞳这么想着,打了个响指。
一阵飓风化为了一片密密麻麻地风地鼠,直直朝着土墙扎去,上下肆虐,左右啃咬,钻出了一个可过四匹马,高两米多的门口。
“好了。”听到动静,苍瞳收回了术法,对着元夕说道。
元夕道了声谢,提着狼毫与朱砂,走向城墙边,想要绘制阵符。
苍瞳却一把拉住了她,说道:“我有个办法。”
苍瞳摸到了元夕的手,夺下了她手里狼毫与朱砂,又牵起了她的手,握住自己持笔的手腕,笑着说:“阿姐的元气不够,我的眼睛看不见。”
“既要方便,阿姐何不当我的眼睛,操控我的元气呢?”
元夕一听是这个道理,她站在苍瞳身后,像是教导孩子写字一般,握住了苍瞳的手。
狼毫沾染朱砂,元夕握住她的手,在身前绘制出了一个阵符,给出了指令:“东南方。”
苍瞳依言,狼毫一甩,一个硕大的阵符落在了土墙东南方的位置。
一共九个阵符,分别切割之后,在元夕的操控下,一一落在了所属的位置上。
接下来的石墙修复,苍瞳炮制此法,不过一个时辰就做完了所有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渔村的所有人都很感激,还赠送了不少鱼产品。
元夕修缮好一个村落,就前往下一个。
一个下午过去,她领着苍瞳,修缮了三个村庄。直到日落西沉,苍瞳这才抱起元夕,朝着人类气息最重的城池飞去。
夕阳落在她们身后,将天空染成了鲜亮的橙红色。
晚霞映着苍瞳银白色的发丝,仿佛染上了一丝温暖的红色。元夕靠在她怀里,揉着阿布,垂眸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耳边风声呼啸,苍瞳下意识支起了一个元气屏障,挡住了夏夜的凉风与嘈杂。
她抱着元夕,踏云而行,想了想,开口询问:“阿姐忙了一个下午,得了多少符玉。”
元夕轻声回话:“一百枚。”
给村落百姓修缮阵法的事情,任何一个会绘制阵符的修士都做得到。
可由于符玉令数额较低,通常不会有筑基期以上的修士愿意接这样的任务。而练气修士往往绘十张才能成一两张符,所以速度会很慢。
因而为渔村修缮阵符的任务,往往会压在海城其他阵法修缮完毕之后,才会有人前去。
苍瞳点点头:“辛辛苦苦一下午,也算不错了。如果阿姐的元气恢复,我想,我们能更加快。”
元夕揉着阿布,轻声应了一句嗯。
苍瞳又问:“赚取符玉那么辛苦,阿姐今日为什么要拦我。要知道,花钱买符玉的事情,在道盟乃是常事。”
“如今任何盛会的参加资格,都是以修士任务所得的符玉数额挂钩的。”
元夕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不在意,也不喜欢。”
她说了不喜欢,苍瞳便顺从地回话:“那我以后不会再做了。”
元夕应了声嗯。
她想问问苍瞳是否也需要符玉,可她仔细思索片刻,还是将这句话咽回了口中。
苍瞳应该是不需要符玉令的,她想。
她也知道,苍瞳绝对不止十七岁。
苍瞳抱着元夕落在了海城一家客栈门口,两人开了一间上房,夜里宿在了此处
亥初刚至,海城的宵禁开始了。
城内灯火刹那间熄灭,繁华的街道空空荡荡,只剩下身穿盔甲的夜巡城卫,挎着长刀,跟在一盏灯笼后面,巡视着这座沉睡的城市。
苍瞳坐在床上,托着下巴看向了对面的元夕。
看不到的世界里,元夕盘腿坐在床上,已然入定。幻化成犬的阿布趴在元夕膝盖上,睡得香甜。
苍瞳感受着元夕身上流转的元气,面具下的嘴角带着一抹笑。
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沿着窗口照在元夕的床边,洒下满地白霜。
苍瞳想了想,起身走到了元夕身边。
月光打在她身上,长袍上的银辉如水般流动。她的身影映在墙上,高大如山岳。
苍瞳俯身凝视着元夕好一会,忽然蹲下身,跪在了元夕床边。她伸手,沿着床沿,摸到了元夕的膝盖,慢慢地抓住了她的手。
苍瞳俯身,微微掀起面具,在元夕的手腕上,烙下了一个冰凉的吻。
月光打在她完美的侧脸上,剔透宛若冰雕。
苍瞳起身,握着元夕的手,学着阿布趴在了元夕的膝盖上,低声唤了一句:“阿姐……”
阿姐……今天是满月啊。
她这么想着,趴在元夕膝上,沐浴在银月的光辉中。
过了好一会,窗外的圆月被乌云遮挡。
银辉黯淡,整个世界暗了下来,一滴雨落在了瓦片上,紧接着,淅淅沥沥滴落在黑暗的大街上。
没一会,苍瞳的耳边响起了哗啦啦的雨声,整个世界都好像下起了雨。
她皱起眉,在房中撑起了一个元气屏障,将世界的喧嚣都挡在了外面。
原本入定的元夕也在此刻睡了过去,带着外面的雨一同进入了梦乡。
————
梦里下起了雨。
雨滴从幽暗的茂林坠落,落在了不远处的芭蕉叶上,打湿了一片青葱绿草。
山洞口挂起了一道雨帘,山洞燃起了一堆火,元夕坐在篝火旁,看向了一个背对着她的女人。
她坐在篝火旁,看着外面在下雨的世界,轻声开口:“下雨了……你今天也还要出去吗?”
下雨天还出去做什么?元夕想。
“那么大的雨,会将你的伤口淋湿的。你的伤还没好,再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体,你会死的。”
我受了伤吗?元夕动了动了身体,在梦里感受到了疼痛。
女人说着,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在篝火中模糊不清,元夕听得自己应道:“没关系,如果死了,我还可以再换一个身体。”
这句话很奇怪,人死了就是死了,为什么还能够再换一个身体呢?
元夕皱着眉头,女人却伸出了手,揉着她的头顶,语气温柔:“你不能再死了,如果你又死了,就会什么都忘记了。”
“不要着急,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我们,一定都可以活下去的。”
女人说着,看向了洞口。
元夕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穿透雨帘,看向了漆黑的密林。
一道雷电划过,雷声紧接着轰隆响起,整个世界雷雨声大作,像是海中风暴一样,朝她们汹涌而来。她们并肩坐在篝火旁,孤零零地,好像处于一座被世界遗弃的孤岛。
————
世界又在飘摇,元夕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心想,又做梦了。
自渡劫失败后,她时常做这个梦。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每一次醒来,都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浑身发冷。
元夕下意识抬手,摸向了眼角,那里果然一片湿润。
元夕叹了一口气,拭掉了泪水,垂眸之时,看到了一左一右趴在她腿上的阿布与苍瞳。
黑夜里,一人一兽如霜一般的毛发,闪着浅浅银辉。元夕心中一动,伸出手,落在了苍瞳的头顶。
纤长的手指穿梭在苍瞳头顶的银丝间,元夕揉着她的发,心中的风暴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