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8日。
9:39 AM
龙江市第八钢材厂附近,穿过头顶牵着各种网线电线组成的蜘蛛网的李邪正拎着一袋子啤酒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大晚上的,相比起往常的时间,他今天回来的并不算早。
旧小区门口停放着大量歪七扭八的自行车,在前面自行停好了自己的摩托车又下来后,他只能在里面艰难地穿梭往前走。
除此之外,他的兜里另还带着半包烟,一个广告打火机,以及垫付完医药费里头就所甚无几的旧皮夹。
说起来,从医院回来路上他就是骑自己今天骑出去的那辆破摩托车来的。
但现在那辆被他某个客户送修,却又被他擅自开出去乱来的破摩托车却被他丢在自己的那家修车店门口。
那家门面很挤的修车店就在街对面。
内部基本没怎么装修,他有时候业务繁忙会直接卷着铺盖住那儿将就一晚,来得及就会回出租房住。
这里里外外都很脏乱的店面是和人租来的。
但到目前为止,这个月租金水电他都一分钱没交。
为此,上了岁数的房东老板娘从一两个礼拜前天天指着他的鼻子骂,还说要立刻断了他这个流氓无赖的水电,让他赶紧给自己滚出去。
——“房租水电呢!讲好了这个月一次结清!我是租房子不是送店面,不帮饭都吃不起的穷鬼想办法,识相点就赶紧的,不然我下个月马上就租给我堂兄的儿子开饭店了!人家可是电话里和我讲好一下子付半年房租的!”
这些电话内容就是昨天晚上他临时离开陆一鸣陈臻那场饭局的理由。
但他穷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平时手机号码里存的狐朋狗友不多,有钱更是为零,所以自然是一个能挽救他于水火的没有。
而原本昨天是预备着先从那个陈臻和自己那个刚人回来的弟弟那儿想办法讹点的,好让自己凑活着度过这半个月的。
谁想到这笔处心积虑‘骗来’的钱还没焐热。
今天就一股脑都送出去个不知好歹,还整天狗眼看人低的炸毛‘冤家’去付了医药费了。
关于这件事,要是这会儿还在医院里呆着的符白龙得知,估计又得怀疑一次李邪这种人怎么会这么‘好心’。
但仔细说起来,四五年了,他其实和先前告诉自己弟弟陆一鸣的一样,过得无非就是给人偶尔修修车打打工,四处坑蒙拐骗混混日子。
碰上哪天心情好就打开门,对外瞎做两天生意。
心情不好就喝酒,赌博,再嬉皮笑脸地蹭点别人口头便宜,十天有八天都是这种脑子不太对劲的状态。
可就是他这么个没什么内在品格可言的混蛋,今晚却也凭着一时冲动——干了件不太适合他目前这个身份的事。
彼时,时间还停留三小时之前。
正当符白龙处于意外发生正面遇上那个‘人体异常化’的的第一现场时,当时的李邪刚好还就在第八钢厂附近的生活拆迁区域。
这地方早几年靠近废弃的龙江矿井,房价一直不算贵,所以好多从别的地方拆迁过来的平民都生活在这儿。
算是整个龙江市房价相对较低的地方了。
因为外来人口众多,人群密集程度大,越是租不起房子,日子过得越拮据的穷人越会集中生活在这附近。
而如之前和符白龙所解释的那样,李邪今晚确实是因为别的事,正好路过那里才碰巧撞见了这件事。
但相比起他自己在医院里临时为了气人,才想出的那个胡扯理由,他今晚来这附近则还有别的原因。
——他是来见一个人的。
这个人,他通常时隔一两年都不会主动联系一次。
他们的关系纯属不熟。
李邪这种人对不熟,长得也难看的成年男性生物那是一点结交的兴趣都没有,更别说给对方一个面子了。
但奈何这次陆一鸣和陈臻回国,对方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他,还藏头露尾地就对他发来了一条这样模棱两可的‘消息’。
【房子二号】:
——在吗?
——我知道你这么久了都没换电话,但也不想主动联系任何人。
——但现在上头让我通知你一件事,关于那个‘新任务’的事终于重启了,你所寻找的‘目标人物’也出现了,你还愿意做回从前的你自己吗?
——我们真的很需要你,我不强迫你的意愿,现在也只求你和我见一面,可以吗?
正是因为这条内容怪异,字字带着恳求的短信,才让他脑子一抽,就临时决定今天来一次八厂拆迁区附近。
而其实白天的时候,他开始是和自己刚认回来的弟弟陆一鸣呆在一块的。
这小子年轻,性格毛躁,又刚从国外回来,仗着十多年没见对他各方面很是亲厚,一口一个大哥叫的也是相当真情实感。
李邪对此倒是感觉还好,毕竟他的内心对陆一鸣有种特别的关照。
虽然两人才刚回国‘认亲’不久,但因为关乎于他心底的某种承诺,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他是绝对不允许有第二个人来伤害他的。
尤其另一方面,李邪也大概看出来了他和陈臻是什么关系。
所以即便本身对这种男人和男人的特殊感情没什么了解的兴趣。
李邪还是带着丝旁观者的心态,对陈臻和自己这位‘弟弟’周边的一切默默上心了起来。
赶上今天陈臻去那个原子能生物研究所头天报道,陆一鸣硬是找了个时间拖着自家大哥就陪他逛了一上午市区。
这种亲兄弟间促进感情交流的事,本身就是无业游民一个的李邪自然没理由拒绝。
陆一鸣想干嘛他都奉陪,态度好的简直可以可以评选年度亲生大哥候选人了。
而作为一个刚归国,明明还人生地不熟的人,他这位活泼开朗的‘弟弟’也是精力够旺盛的。
又是要给男朋友陈臻买东西,又是要给自己这个大哥买东西,不仅如此,没几句话竟还要给一个和他压根没什么交情的人也送礼物了。
“符白龙?就那天吃饭的那人?你给他买东西干什么?”
“啊?没干什么,就他是陈臻的好朋友呀,哥,陈臻的朋友肯定也是我的朋友啊……”
“哦,不过,你觉得他心里把你当朋友了么,我看他那天好像不太高兴啊,而且,陈臻有这么个关系这么‘要好’的朋友,你心里没意见?”
问这话时,故意话里有话的李邪觉得自己有点心眼不太正。
私心里,他还是有点护短。
总想着要不提醒提醒他,也好让自己这弟弟好好防着点有些阴阳怪气,还把虎视眈眈都写在脸上的‘小人’。
尤其那位‘小人’看着财大气粗的,还有个什么好朋友的身份在,要不是自己昨天故意气走他了,后面这事还真有点不好说。
但他没想到他这位‘弟弟’倒是个实诚人,听他这么说竟然还坦然笑着反问道,
“不会啊,我怎么会有意见,符总是个好人,虽然我觉得他脾气不太好,但陈臻既然能和他这么久朋友,就说明陈臻也认可了他的人品性格。”
“……”
“哥,我相信陈臻,所以我也相信他的眼光,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信任感,我相信他,所以就没什么好去乱猜测的。”
这番话倒让李邪有点重新看待那个陈臻和陆一鸣关系了。
但他一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这么暂时性地先把这事给放在脑后了,临走时他有稍微问了几句陈臻接下来还准备在龙江呆多久的事。
陆一鸣回了句,可能要等那个研究所的项目做完,李邪也装作不经意地记下了。
到下午李邪终于脱身转头来了这儿,还没等他联系上自己要见的人,他就正好撞上符白龙被人被‘抢劫’的事了。
关于这件事的具体过程和真相,大致可以将符白龙和李邪这两边的视角集合在一起。
李邪最开始真的是纯属路过,而在发现受不明变异人种攻击的对方是熟人后,他有一秒也真的是不想管闲事的。
但眼下符白龙既然已经被他的胡说八道给‘蒙’了过去。
有些必须被所有事件之外的隐藏的‘真相’就也显得不是那么着急被解开了。
“……流年不利,每次撞上这人就每一件好事,这个月……怕是真的开不了伙了。”
这么想着,这会儿辗转已经回家了的李邪也摸了摸自己已经身无分文的裤兜,也低低地啧了一声。
龙江的夜晚像是个大烤炉。
快十点了,路上还是烫的仿佛像是要从路面底下冒出一股股蒸熟人的热气来。
他脖子里有热出来的汗沿着后背淌下来,还都印在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老虎背心上,这副流里流气走路没正形的样子,一看就是半辈子都活的乱七八糟的无赖地痞。
只是嘴上抱怨归抱怨,脑子热完留下一堆烂摊子之后他却也还是得老老实实回家想办法明天怎么应付房东。
正好在巷子里没走几步,他自己那地儿也到了。
一眼看去,他暂住的那间出租房楼下的小卖部门口,正有一桌老街坊在热热闹闹摆麻将,对角有个垃圾处理站,都是每天要闹到半夜的。
住这附近的差不多都认识他,但四五年了彼此的关系却也不是很熟。
所以晚上他回来的时候,那群左邻右里看见他也只是打招呼,再管他叫一声附近总帮人修摩托,隔三差五不出门的那个。
这么个普通不到平均一百个人会有二十个人被叫的称呼,就是他在龙江市作为一个普通人浑浑噩噩生活了快有五年的证据。
除此之外,他手头给自己准备好的那份,和陆一鸣证明有亲属关系的户籍档案上就再找不到任何一丝破绽了。
无论是政府或是任何个人去追查他的真实来历,都只能从中了解到李邪这个平常无比名字,以及他自己嘴上经常提到的那些个人经历。
他是陆一鸣十多年未见的大哥。
是个半辈子没读过书,也根本烂泥扶不起上墙的混混,在那之外,别无其他任何多余的身份。
而这么想着,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李邪对外稍微客气客气,就也拎着他的啤酒自顾自上楼了。
等他一个人穿过里头黑漆漆,还堆放着乱七八糟东西的楼道,又拿钥匙开门进了家。
一进入他那个单身男人特有的狗窝,踢开一地的外卖盒和啤酒罐的李邪只将自己的衣服一脱,又顺手将头发撸上去露出了他那双总是故意耷拉着的眼睛。
这么看上去,他的身材确实和上次符白龙头一次时撞见他时隐约所感觉到的一样好。
后背和腰肌性感结实到让人脸红。
一直坚持锻炼的上臂线条清晰,男人味十足的后肩膀宽度和腰背肌肉更是充满了成熟男性的荷尔蒙。
只是就是这样一个平时看上去好端端的身体,在位于后背的皮上肤却密密麻麻地充斥着各种可怕的术后刀疤。
不仅从他的后脖颈关节处开始有密集黏连的红色创口。
在他的两边侧腰上更是被迫绑着一块黑色的复健腰带,覆盖在他精瘦的腰背肌上,维持他这根脆弱无比脊椎每天的正常行动。
这种因事故造成的身体严重残疾,以及由此引发的死死压迫在脊椎神经上的痛苦,对于任何一个一般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因为一个人如果要正常走路,要运动,要长时间站立,都需要有一根健康的脊椎。
一旦哺乳动物的脊椎损坏,那么一切神经中枢的运转都将收到阻碍,所以显然,李邪目前的身体状况并无法做到这点。
而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明显只有在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才会脱下这层伪装的李邪倒也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等将手里接下来半个月用以续命的啤酒都塞进冰箱,又在随手拿了一罐拉开之后,脑子里暂时空空地他干脆躺在沙发上就和条死狗一样懒洋洋不动了。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生存下去的常态。
从医学角度而言,酒精通常能麻痹人的痛感神经,但却不利于很多对神经敏感度要求比较高的工作。
大概四五年前的时候,他都有严格要求自己从不喝酒抽烟,更不能除工作外有任何不良习惯,可早已不如从前的他现在也没什么大志向的个人信念。
“滴滴——”
面前的破手机在没由来地震动。
闭着眼睛不用看,今晚爽约了的李邪想也知道是谁发来的,所以一瞬间,压根不想搭理的他也干脆躺着没动。
可他好好坐起来不接,那边的人显然也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一直重复不断地拨打着他的电话。
直到一向做人死皮赖脸的李邪都觉得烦了,又皱起眉拿起电话摁下旁边的接听键。
伴着‘滴’的一声,手机上的蓝光才刹那间化作一团光束投影到他面前的墙壁上,一个面容平常,在光线下并无法看清楚所处何地的中年男人的面容才出现了。
“编号0019,你终于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