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空间、闷热的空气、西装革履的人群,柯岚贴在残留着微微凉意的电梯墙上,双手拿着手机环在胸前,努力从拥挤人群中切割出属于自己的一小片空间。
“叮咚。”
显示屏上的数字定格在了“8”,电梯门打开,楼层到达的上班族们一边聊天一边迈了出去,缓解了电梯里拥挤和窘迫,柯岚松了一口气,视线不经意的扫过胸前的手机屏幕,只看它不知何时亮了起来,信息框里有一行字在跳跃:
来自云昭的信息:“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吗?”
柯岚愣了一下,云昭是她四年的大学舍友,她记得对方今天也有一个重要的工作面试,具体是什么却不太清楚,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毕业季,前途未卜的大家其实谁也顾不上谁。
没有被理会的屏幕暗了下去,没多久又亮了起来。
来自云昭的信息:“毕竟爱因斯坦总是对的,不是吗?”
柯岚若有所觉的抬头望向电梯里悬挂的电视屏幕,上面正播放着即时新闻,妆容精致的女主播用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报着“人类首次拍到黑洞照片”这一重大消息。
“经过全球科学家的共同努力,首张黑洞照片于4月10日9:00准时发布,爱因斯坦的理论再次得到了验证……”
屏幕上的画面一切,女主播变成了黑洞的照片,单纯由携带着橙红色光圈的黑色天体,像是一头刚从沉眠中醒来的洪荒巨兽,正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亿万光年外的蝼蚁。
来自云昭的信息:“黑洞的质量足以扭曲时空,如果能穿过它就可以到达平行世界吧?不知道在其他世界里我们会是什么样呢?”
“叮咚。”
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了“11”,电梯里的人鱼贯而出,仅留下柯岚展开了被捏得皱皱巴巴的面试通知书,上面清清楚楚的印有“世纪大厦12B07”的字样,写字楼规避4、13、14这样不吉利的层数已成常态,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然而或许是受到了云昭话语的影响,她此刻心里竟有些隐隐的不安。
定了定神,柯岚转过身,身后的电梯墙安上了一整面的镜子,倒映出她干净、秀丽却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那一身拘谨的黑色套装。
无论看多少次,她都觉得这一身实在是太丑了。
熟练的点开手机信息框,柯岚刚想选中云昭,就看新的信息弹了出来,云昭的头像在屏幕上活力四射的蹦来蹦去:“对了,我新买的那条口红是不是很好看?”
完蛋,忘了!
柯岚赶紧转身,手忙脚乱的打开包,拧开口红就要往缺少血色的唇上涂。
“叮咚。”
楼层到达的提示音响起。口红在距离嘴唇最近的地方停住,透过光洁的镜面,柯岚看到了一个猩红色的数字“12B”浮现在微微有些扭曲的屏幕上,然后电梯门应声而开,然而门外是黑洞洞的世界,没有光线、没有人声,就连模模糊糊的走廊轮廓也寻不到痕迹,除了黑暗,那里什么都没有。
“啪嗒。”
柯岚愣在了原地,口红从她的指尖滑落,轱辘轱辘的在地上滚了几圈。突如其来的恐惧在这一刻击中了她,电梯内的空气是如此闷热,彻入骨髓的凉意却顺着尾椎骨一路向上,几乎要冻结她的思维。
于是她没有动,就这么背对着漆黑的门口,而电梯的门也没有关,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淌下,空气里的闷热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柯岚眨了眨被汗水浸的眼睛,透过镜子的折射,门外那个乌黑的世界仿佛突然燃烧了起来,一道环状的光圈陡然出现,明亮的令眼膜生痛,也衬的中央越发漆黑。
黑洞——本该只存在新闻里的黑洞影像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降临在了柯岚的眼前,她甚至怀疑真实的自己早就因中暑晕倒,而现在不过是潜意识碎片弥合的荒诞梦境。超现实的事态发展令她心乱如麻,身后的热源不断迫近,她甚至感觉到了电梯正在融化,可奇怪的是,皮肤并没有烧灼和刺痛的感觉,反而像是泡在热水中一般,有一种晕晕乎乎的懈怠感。
可惜没有浴盐。
糟糕,温度这么高,口红不会化掉吧?
遭遇异常情况还能胡思乱想,柯岚不由得佩服起了自己神经的粗壮程度。她的意识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说着稀奇古怪的胡话,另一半迷迷糊糊的想合上眼睛,然后她脚下骤然一空,整个身体竟然飘了起来,头部一下子就砸到了电梯顶部,被坚硬的顶壁向下一压,回过神时却发现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她”。
女人同样留着刚到肩膀的半长卷发,穿着颇为土气的黑色套装,手里拿着刚换不久的手机,甚至还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口红。
那是她,毫无差别的长相、身材,柯岚甚至看到对方手腕上那倒跟自己分毫不差的伤疤。
但那也不是她,轻轻勾起的嘴角带着她从未有过的自信、疏离和高傲,透过那双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睛,她仿佛看见了一头冷血怪兽披上了崭新的人皮。
镜前的女人微微偏过头,目光扫过柯岚漂浮的位置,唇畔溢出了一声轻呵,随即转过身,毫不迟疑的走入了未知之中。
巨大的荒谬感吞噬了柯岚的神经,她想要扑身下去,想要拦住这名女子,想要开口质询,可失去知觉的双脚纹丝不动,她就是一只失去了牵引的氢气球,牢牢的被顶壁吸住,最终彻底被热浪和黑暗所吞没。
停滞在黑暗中的人总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柯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片热浪之中挣扎了多久,当她再次听到声响的时候,却是一连串属于机械的“滴答”声。
“嘀、嘀、嘀……”
规律的电子音在耳畔回响,短促的音色穿透了深沉的梦境,柯岚想要睁开眼睛,又在沉重的眼皮面前败下阵来,全身上下传来冰冷又古怪的触感,试图翻身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颤动,于是她只能无力的躺在远处,通过刺鼻的消毒水味猜测自己被某个好心人送到了医院。
希望这把不会毁容。
她苦中作乐的想到,驱使浆糊一样的脑子去回忆昏倒前的记忆……
“砰!”
子弹出膛的声音回荡在脑海,眼前是血红色的一片,远处似乎有人在向自己奔跑,身畔有人扶住了下滑的自己,“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错愕的脸。
“啊!”
柯岚猛的睁开眼,入目的是斑驳陈旧的天花板,在裂纹处甚至能看到一层因潮湿而生长的青苔。
“呼呼……呼……”
扣在口鼻上的呼吸器将她的喘息扩大了数倍,和仪器发出的电子音混合在一起,攻占了她的所有注意,以至于有人开门进来也没发现。
“我算算日子你也该醒了。”
来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腔调听起来却有点变扭,硬要说的话,倒是有点像柯岚以前在社交平台上见过的“中国通”。
“你可真是长本事了,我的柯大少爷,要不是我到的够及时,你这次差点把小命儿给玩掉了。”
柯大少爷?小命儿?
就在错愕之中,来人都到了柯岚的视线之内,那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目测起码有一米九,黑发黑眼却鼻目高深,穿着医护人员的白大褂,神情里带着调侃和戏谑,语气也异常的熟稔。
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柯岚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以她狭小的社交圈,异性朋友都少得可怜,更别说这样一看就会被投稿情感吐槽版块的类型了。
敌不动,我不动。
她装作虚弱的样子,合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去通知柏先生,我们的睡美人醒了!”男人冲着门外喊了一句,然后走到床边,从事先预备好的托盘里拿起了手套戴上,然后熟练的查看了一下柯岚的情况,宣布她已经脱离危险后便拆起了前者身上的管线。只是这人着实很有当话痨的潜质,手上忙个不停也不忘絮絮叨叨的阐述“她”这次能醒过来是多么的九死一生,而能与死神抢人的自己又是多么的优秀。
身畔萦绕着灌耳的魔音,柯岚眼球颤了颤,做出一副将将苏醒的模样,然后就拆完呼吸器的男人粗暴的扶起了上半身,变成了坐靠在床头的姿势,于是原本局限在天花板的视野骤然放大,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身体。
而后,她便僵住了。
眼前是套在病号裤里的修长双腿,因主人坐起的缘故,肥大的裤管巧妙的勾勒出了腿部笔直又有力的线条,从大腿根一直延伸到裤管尽头,露出了一小节的脚踝,之后便是□□的双脚,脚背弧线优美、脚趾修剪整齐,然而这都掩盖不了它们比她看了二十多年的那一双要大上数个号码的事实。
床头粗糙的软包摩擦着背部的皮肤,提醒着柯岚上半身不着丝缕的事实,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逐渐在她脑海里成型,引得她缓缓低头看向胸膛,与想象中的一马平川不同,映入眼帘的是胸腹之间漂亮的流线线条,薄薄的皮肤覆盖在不算夸张的肌肉上,漂亮的像是工笔画,然而那因胸肌而微微鼓起的胸部显然不会是属于一名女性。
柯岚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荒谬的猜测在如山的铁证面前变成了现实。
她,一名平平无奇的准应届毕业生,在即将踏上社会的紧要关口,变成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恍惚间,她听到了爱因斯坦狂笑不止的声音。